有些事情,一旦埋下猜疑的种子,又不断被“巧合”和“意外”浇灌,便会在信任的土壤里长出扭曲的荆棘。
白羽那次无声的崩溃,并未被林启说出去。少年只是更加沉默地陪伴,用他力所能及的方式,试图弥合父亲们之间那道日益扩大的裂痕。白砚翎则被白羽那晚在恢复中心的缺席(他并不知道白羽后来去了哪里)和持续冰冷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觉得白羽不可理喻,因为一个“意外”就给他判了刑,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两人陷入了彻底的冷战,除了必要的公务交接,几乎不再说话。
凌寒,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嗅到了这裂痕中散发出的、绝望而诱人的气息。他暂时蛰伏,表现得分外安分守己,甚至刻意减少了与白砚翎的非必要接触,仿佛真的被白羽的警告震慑住了。这种“退让”和“识趣”,反而让正处于愤怒和委屈中的白砚翎,对凌寒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歉意和好感——看,人家都被你逼成这样了,我们之间根本没什么!
然而,这只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星际舰队司令部下发了一份关于“新型深空探测舰后勤保障体系预研”的绝密级任务,要求军校抽调精干力量组成专项小组,白砚翎和凌寒因各自领域的专长,被指定为核心成员。任务高度敏感,需要集中封闭工作一周,地点设在军校深处一栋独立、保密级别极高的小楼内。
封闭工作的前几日,高强度、快节奏的研讨和方案拟定让所有人精疲力竭。白砚翎和白羽的冷战让他心力交瘁,如今全身心投入工作,反而有种暂时的解脱感。凌寒展现出了极高的专业素养和协作精神,与白砚翎配合默契,绝口不提任何私人话题,仿佛又回到了纯粹的工作伙伴状态。白砚翎渐渐放松了警惕,甚至觉得之前的一切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也或许……是白羽反应过度。
封闭工作的倒数第二晚。一场关键的模拟推演持续到深夜才结束。小组其他成员陆续返回各自房间休息。白砚翎还留在会议室,对着全息星图反复推敲一个数据节点,眉头紧锁。
凌寒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轻轻放在他手边。“还没弄完?休息一下吧,明天还有最后一场硬仗。”
白砚翎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叹了口气:“这个跃迁能量缓冲系数总是对不上预设模型……”
“或许是初始参数有细微偏差?”凌寒很自然地走到他身边,俯身看向星图,两人肩膀挨着肩膀,“你看这里,星尘背景辐射的干扰值,我们用的是标准模型,但根据最近‘远望者七号’发回的数据,这个区域有异常波动……”
他开始详细讲解,声音平稳专业,手指在星图上精确地点出几个坐标。他的身体因为俯身的姿势,几乎将白砚翎半圈在操作台前,带着淡淡须后水气息的体温隐隐传来。
白砚翎起初专注于凌寒指出的数据异常,但连日高负荷工作带来的疲惫,加上内心深处因与白羽冷战而积压的沮丧和孤独感,让他的精神防线变得薄弱。凌寒的声音低沉悦耳,分析的思路清晰有力,那种被专业认可和细致关注的感觉,在冰冷的、充满隔阂的家庭氛围对比下,竟让他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慰藉和依赖。
他微微晃了晃头,试图驱散这种荒谬的感觉。
“你脸色不太好。”凌寒注意到了,语气带上关切,“是不是太累了?我房间有安神的香薰,要不要试试?能稍微放松一下,不然明天顶不住。”
若是平时,白砚翎绝不会接受这种过于私人化的邀请。但此刻,疲惫和心灰意冷削弱了他的判断力,凌寒这几日无可挑剔的专业表现也消解了他的戒心。他犹豫了一下,想到明天最后的关键推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凌寒的房间就在会议室隔壁。布置简单,但空气中果然弥漫着一种清冽舒缓的木质香薰气味。凌寒给他倒了杯温水,自己则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继续就那个数据问题低声讨论。
香薰的气息似乎有安神效果,白砚翎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连日积累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眼皮越来越沉,思维也开始迟滞。凌寒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
醒来时,头痛欲裂。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床铺触感。更重要的是,身边温热的躯体,以及空气中未曾散尽的、属于情欲的暧昧气息。
白砚翎猛地坐起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低头看向自己,又猛地转头看向旁边还在沉睡的凌寒。昨夜模糊而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香薰的气息,逐渐模糊的视线,凌寒靠近的脸,灼热的呼吸,以及之后那些失控的、令他此刻胃部翻搅的画面……
不!不可能!
巨大的恐慌和恶心感攫住了他。他几乎是跌下床,胡乱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套上,踉跄着冲向门口。
就在他的手碰到门把手的瞬间,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白羽站在门口。
他似乎是来送一份刚刚收到的、与封闭任务相关的紧急补充文件(按照保密流程,他作为高级指挥官有权接触部分非核心内容,并需亲自送达签署)。他的身后,还跟着不放心父亲、特意请假过来想找机会缓和气氛的林启。
时间,空间,空气,一切都在这一刻冻结了。
白羽的目光,先是落在白砚翎惊恐失措、衣衫不整的脸上,然后缓缓移动,掠过他脖颈间可疑的红痕,掠过凌乱床铺上那个刚刚被惊醒、坐起身、裸露着上半身、脸上带着一丝未散慵懒和得逞神情的凌寒,最后,落回白砚翎惨白的脸上。
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震惊,没有暴怒,甚至没有之前那种冰冷的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