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女孩就那么脸朝下趴在泥地里，一动不动，像个被随手丢弃的破布娃娃。瘦小的身子裹在几片看不出颜色的烂布里，赤着的脚上全是泥污和细小的伤口。
石坳周围安静了几秒钟，只有沼泽夜晚的风吹过水面的呜咽。
苏临没动，灌木丛后的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重瞳在黑暗里扫过小女孩和她周围每一寸地面、每一缕雾气。太巧了。这鬼地方，深更半夜，一个半大孩子，独自一人，还带着微笑俱乐部的标记？说她是路过的，鬼都不信。
莉亚在树上也没动，弓弦半开，箭头若有若无地指向下方。
红叶站在石坳口，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着威胁的呼噜声，那是龙裔紧张时的本能反应。
老摩根抱着他那探测仪，屏幕上的暗红小光点还在，就定在小女孩倒下的位置。老头儿吞了口唾沫，看看苏临藏身的方向，又看看地上那小小的一团，手有点抖。
最后还是苏临先动了。他没从灌木后直接出来，而是悄无声息地横向移动了几米，换了个角度，依旧隐藏在阴影里，压低声音开口，不大，但足够清晰：“树上，坳口，警戒不变。”
这是告诉莉亚和红叶保持原位。然后他对着那趴着的小女孩又说了一句，语气平板，听不出情绪：“别装了，起来说话。”
地上的小女孩毫无反应。
苏临等了三秒，弯腰从脚边捡起一块半个拳头大的硬土块，掂了掂，手腕一抖。
土块划过一道弧线，“啪”一下，不轻不重地砸在小女孩身边不到半尺的泥地上，泥点溅了她一脸。
小女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
“再不起来，”苏临的声音冷了下去，“下一块砸的就不是地了。”
又安静了两秒。
就在苏临真的准备再捡一块土块的时候，地上那小小的身影动了。先是手指蜷缩了一下，然后手臂慢吞吞地撑起来，带动整个上半身，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她动作很慢，看起来确实虚弱，但坐起来之后，抬起脏兮兮的小脸，那双过于明亮的大眼睛直接看向了苏临出声的方向，虽然苏临换了位置，她居然还是找对了。
她没哭，也没露出特别害怕的表情，只是那么直勾勾地看着，眼神空茫茫的，又好像带着点说不清的急切。
“你……”她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像破风箱，“你们……不是‘他们’……”
苏临没接这话茬，反问：“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们？你身上的标记哪来的？”
小女孩似乎没完全听懂，或者注意力不在这上面。她没回答，而是用手撑着泥地想站起来，试了两次，腿一软又跌坐回去。她喘了口气，干脆不站了，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指向沼泽深处，西南方向，也是他们打算去的方向。
“那边……不能去……”她声音发颤，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他们’……在那边……等着……有‘眼睛’……好多‘眼睛’……”
苏临心头一凛。“他们”是谁？微笑俱乐部？还是别的？‘眼睛’又是什么？监视点？还是某种魔法造物？
“说清楚点。‘他们’是谁？‘眼睛’是什么？”苏临追问，同时给树上的莉亚打了个隐蔽的手势，让她注意小女孩指的方向。
小女孩却好像耗尽了力气，手垂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身体开始微微发抖，牙齿格格打颤。“冷……饿……”她喃喃着，眼神又开始涣散，“阿婆……阿婆说过……不能去……会被‘眼睛’吃掉……”
阿婆？苏临皱了皱眉。这小孩看起来神志有点不清，话也颠三倒四。
“摩根先生，”苏临对着石坳方向说，“扫描她全身，仔细点，看除了标记还有没有其他能量反应，或者藏着什么东西。小心陷阱。”
老摩根应了一声，紧张地摆弄他的设备，一道微不可察的扫描光束掠过小女孩全身。
“生命体征很弱……营养不良，轻度失温……体内有微弱的、杂乱的能量残留，属性很杂，暗、火、还有一点……说不清，像是被污染过的自然能量？”老摩根一边看数据一边低声汇报，“没发现明显武器或爆炸物……衣服里……好像有东西，能量反应很微弱，被屏蔽了大部分。”
有东西？
苏临想了想，对红叶说：“红叶，你去，按住她，手脚轻点，检查她衣服里有什么。莉亚，你盯着，有任何异动，不用等我命令。”
“好。”红叶从石坳口走出来，脚步放轻，但眼神一直锁在小女孩身上。她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动作不那么吓人，但龙裔的压迫感还是让小女孩缩了缩脖子。
“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红叶说着，一手轻轻按住小女孩瘦削的肩膀，另一只手快速而仔细地在她那身破烂衣服的几个可能藏东西的地方摸索。
小女孩没反抗，只是发抖得更厉害了，眼睛里蒙上一层水汽，但咬着嘴唇没哭出声。
很快，红叶从她贴身的一处内衬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个用某种黑色皮绳系着的吊坠。吊坠主体是暗沉无光的金属，造型是个抽象的眼睛图案，瞳孔的位置镶嵌着一粒米粒大小、色泽浑浊的暗红色晶体。之前探测到的微弱能量反应，就是从这晶体上发出的，但大部分似乎被那金属外壳屏蔽了。
“这是……”红叶把吊坠拎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递给走过来的苏临。
苏临接过吊坠。入手冰凉，那暗红晶体近距离看，更觉得不舒服，里面好像有粘稠的东西在缓慢蠕动。他尝试用一丝混沌星力探入，立刻感觉到一股阴冷、混乱、带着窥视感的能量反馈回来，虽然微弱，但令人厌恶。
“是监视器？还是定位器？”苏临看向老摩根。
老摩根凑过来看了看，又用仪器扫了一下，脸色难看：“两者可能都有。这工艺……很像是微笑俱乐部中下层成员用的制式装备，用来汇报位置和传输简单信息。但一般不会给小孩……”
除非，这小孩不是普通小孩。
苏临捏着吊坠，看向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女孩：“这东西，谁给你的？”
小女孩茫然地看着他手里的吊坠，好像有点困惑，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猛地抱住头，声音带着哭腔：“是……是那些穿黑衣服的坏人……他们抓了阿婆……还有村里其他人……他们把这个……塞给我……让我带着……说……说不带就杀了阿婆……”
穿黑衣服的坏人？微笑俱乐部的人常穿黑色或深色衣服。
“他们让你带着这个，然后呢？让你去哪儿？做什么？”苏临追问，语气不由得放缓了一点。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她可能也是个受害者。
“他们……把我扔进沼泽……说……一直往西南走……走到有‘大门’的地方……”小女孩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说……如果我能走到……就放了阿婆……如果……如果碰到别人……特别是……身上有‘钥匙’味道的人……就要……就要跟着……把这个……给他们看……”
钥匙味道？
苏临眼神骤然锐利。他身上有星空之扉钥匙，颜如玉有圣月信物。这小孩能闻到？还是这吊坠能感应？
“你怎么知道我们身上有‘钥匙味道’？”苏临盯着她。
小女孩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吊坠，表情困惑又害怕：“它……它热……靠近你们的时候……它就在衣服里发烫……阿婆以前说……有些宝贝……会互相叫……”
吊坠感应到钥匙或信物会发热？这倒说得通。微笑俱乐部用这小孩当诱饵？或者……当活体追踪器？
“你说的‘大门’，是什么样子？在哪里？”苏临换了个问题。
小女孩摇头，眼神空洞：“不知道……阿婆说……是很久很久以前……打架……留下的坏掉的门……在沼泽最深最黑的地方……平时看不见……只有……只有月亮变成红色的时候……才会出现一条路……”
红色月亮？苏临抬头看了眼被浓雾遮蔽的天空。永夜峡谷的入口，需要特定条件才能显现？这和他之前了解的信息碎片对得上。
“那些‘眼睛’，又是什么？在‘大门’那里？”苏临想起她刚才的警告。
小女孩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眼睛’……是看门的……好多……好多……在水里……在雾里……在树上……它们看到人……就会叫……然后……穿黑衣服的坏人就会来……”
暗哨。或者魔法警戒装置。微笑俱乐部在永夜峡谷入口附近布置了防线。
信息一点点拼凑起来。如果这小女孩没说谎，那么情况就很清楚了：微笑俱乐部抓住了她和她口中的“阿婆”等人，逼她带着这个定位\/监视吊坠进入沼泽，寻找可能持有“钥匙”的目标，并引导目标走向他们设下埋伏的永夜峡谷入口。小女孩本身可能是诱饵，也可能是弃子，或者两者都是。
好算计。利用一个孩子，降低目标的警惕心。如果苏临他们心软带上她，就等于带了个移动的监视器和指向标。如果不管她，甚至杀了她，也可能在心理上留下破绽，而且同样无法获取她口中的情报。
现在的问题是，这小女孩的话，能信几分？她本身，有没有问题？
苏临看向莉亚。莉亚不知何时已经从树上下来了，站在稍远处，正闭着眼睛，似乎在感受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对苏临轻轻点了点头，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基本……真。”
莉亚的自然感知能一定程度上辨别情绪的真伪和生命的自然状态。她觉得这小女孩此刻的恐惧、虚弱和混乱，不像伪装。
苏临心里有了点底。他走回石坳，把吊坠递给老摩根：“能处理掉吗？或者屏蔽它的信号？”
老摩根接过吊坠，掏出一把小巧的工具，皱着眉头研究了一会儿：“结构不算太复杂，但有个自毁触发，强行拆除或屏蔽核心可能会引爆，威力不大，但会暴露位置。最好的办法……是用干扰层把它包起来，暂时阻断信号，但时间长了可能被对方察觉信号丢失。”
“先包起来。”苏临说。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老摩根开始操作，用几种不同的能量薄膜和金属箔片小心地将吊坠层层包裹，最后塞进一个铅盒里。探测仪上那个代表吊坠的暗红小光点，闪了几下，熄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