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宣布投票延期的槌音落下,会议在一种略显沉闷和诡异的气氛中休会。
没有胜利的欢呼,也没有失败的叹息,只有一片若有所思的寂静,以及无数道含义复杂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
走出会场,威廉·霍夫曼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得意,只有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他迅速回到己方的临时指挥中心,一间安保严密的酒店套房。
“三天时间,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充裕。” 霍夫曼看着墙上巨大的电子地图,上面标注着各个关键国家的代表信息和倾向性评估,
“第一阶段捧杀离间效果显着,凌默缺席就是最好的证明,华国内部和他们的联盟已经出现裂痕。
现在进入第二阶段:精准分化,利益置换。”
他的指令清晰而冷酷:
“对凌默的赞美不能停,而且要升级。联系几家有分量的艺术基金会和大学,可以考虑授予他一些虚衔或发起以他命名的研究项目风声。
重点渲染西方对他的才华求贤若渴、不惜代价希望他留下发展的氛围。
同时,在华语网络和特定渠道,加大凌默可能接受西方优厚条件的内幕投放,务必让华国内部的怀疑情绪持续发酵,最好能引发更激烈的争论甚至对立。”
“列出所有今天态度暧昧、以及原本倾向华国但立场可能松动的国家名单。
分成a、b、c三级。
a级暂时不动,避免打草惊蛇;b级由高级别外交官和文化使者进行一对一秘密约谈,核心是两点:
第一,暗示华国内部不稳,跟随其风险增大;
第二,提出具体的、有吸引力的双边文化合作项目、技术援助或贸易优惠作为交换条件,甚至可以暗示在联合国其他议题上予以支持。”
“c级由技术官僚和学者出面,以学术交流、文明研究为名接触,重点展示西方文明的开放性和资源丰富性,淡化政治色彩,先建立好感,再潜移默化地影响其倾向。”
“对于少数几个可能被华国争取过去的关键小国,准备一套组合拳:经济层面暗示可能的审查或障碍;
舆论层面可以适时曝光其国内一些人权或民主方面的问题;在国际组织层面,可以暗示其某些提案可能会遇到困难。”
“记住,” 霍夫曼最后强调,“动作要快,要准,要隐秘。
充分利用这三天,把可能的票数差距拉到安全范围。
三天后,我要看到的是一个分裂、犹豫、难以形成统一战线的对手阵营。”
命令下达,庞大的西方外交与文化机器高效运转起来。
纽克城的各大高级餐厅、私人俱乐部、甚至一些画廊和音乐厅,在随后三天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
回到驻地,华国代表团的氛围凝重得几乎化不开。短暂的休会,带来的不是喘息,而是更巨大的压力。
“三天……他们争取到了三天游说的黄金时间!” 李革新一拳砸在桌上,桌上茶杯乱跳,“我们太被动了!”
许教授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现在说这些没用。当务之急是,我们如何利用这三天?我们有什么牌可以打?”
众人沉默。凌默的缺席像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所有策略。他们失去了最具攻击性和说服力的矛尖。
“解释!我们必须向我们的朋友,向那些动摇的国家解释清楚!” 周亦禾急道,“解释凌默老师只是正常的休整,解释我们内部的团结,解释我们的承诺不变!”
“怎么解释?” 陈教授苦笑,“说官方文件是关怀?说凌默自己愿意休息?谁会信?越是刻意解释,越显得心虚。西方巴不得我们大张旗鼓地去解释,那样反而坐实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夏瑾瑜看着争论的众人,又想到独自在房间的凌默,心中刺痛。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或许……我们不能只解释。我们更需要展示和行动。”
所有人都看向她。
“展示什么?” 许教授问。
“展示即使没有凌默老师,我们依然是一个团结、高效、有清晰战略和执行力的团队。” 夏瑾瑜思路逐渐清晰,“展示我们的文明传承与推广计划是系统、务实、有普惠性的,不是依赖某个个人。
行动……我们需要抓紧这三天,不是去空洞地保证,而是去推动一些具体的、可见的合作意向或成果,哪怕只是意向书或谅解备忘录,用事实来证明我们的诚意和能力。”
许教授眼睛微微一亮:“有道理。我们不能被对手牵着鼻子走,只想着防守和辩解。我们要主动出击,用实质性的东西吸引人。”
“可是,时间太紧了,能谈成什么实质性的?” 有人质疑。
“谈不成大的,就谈小的。文化展览交流、青年学者互访、语言培训合作、传统医药推广试点……什么都行!”
夏瑾瑜语气坚定,“关键是让外界看到,华国文明是开放的、愿意分享的、有能力落地的。
同时,对于沙尔卡、雪山之国这样的坚定朋友,我们要给予更紧密的沟通和更高规格的礼遇,巩固核心。”
计划迅速成型。
代表团分成数个小组,由许教授、陈教授、李革新、周亦禾分别带队,携带精心准备的文化合作“套餐”,开始争分夺秒地约见关键国家的代表。
他们的目标不再是空洞地争取选票,而是务实地探讨合作可能,用具体的蓝图和诚意来打动对方。
同时,国内也在夏瑾瑜的紧急沟通下动了起来。
文化部、教育部、广电总局等多个部门联动,迅速整理出一批“可立即启动”或“有良好基础”的国际文化交流项目清单,并提供政策支持承诺,为前方谈判提供弹药。
凌默的房间里,他依旧安静。
夏瑾瑜在会议间隙匆匆回来,向他汇报了延期的情况和代表团的应对策略。
凌默听完,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按计划做就好。”
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阴郁的天空。威廉·霍夫曼……这个名字他记下了。
对方确实是个高手,一套组合拳打得华国这边相当难受。但他凌默,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他拿起手机,沉吟片刻,发出几条简短的信息。
一条给李泽言,一条给皇家艺术学院的查尔斯院长,还有一条……给了一个很少人知道的加密号码。
然后,他打开电脑,开始撰写一份东西。不是声明,不是辩驳,而是一份…… 《关于系统性构建跨文明艺术创新与人才培养合作机制的初步构想》 。
文字严谨,框架清晰,充满了前瞻性和可操作性。他写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他知道,单纯的解释和防守没有意义。霍夫曼的阳谋建立在制造“不确定”和“怀疑”上。
要破解它,或许需要提供另一种更具吸引力的“确定性”和“未来”。
他这份构想,未必能在三天内起到作用,但它是一颗种子,也是一种姿态。
而那几十个态度暧昧或中立的国家的代表们,则成了这三天最“忙碌”也最“谨慎”的人。
他们的酒店房间电话和访客络绎不绝,西方的“诱惑”和华国的“诚意”接踵而至。
他们需要仔细权衡:跟随华国,可能获得深厚的文明资源和一个庞大市场的友谊,但要承担西方描述的那些“不确定性”和可能随之而来的压力;
倒向西方,或许能获得更直接的经济利益和技术支持,但又怕丧失独立性,沦为附庸。
沙尔卡的莎玛公主在阅读了华国提出的深化艺术基金会合作的具体方案后,与拉赫曼亲王进行了长谈。
雪山之国的阿尔丹大祭司则更加关注华国提出的关于传统医药与雪山草药学合作研究的提议。
他们支持华国的立场没有改变,但也在审视华国在压力下的韧性和创造力。
这延期的三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斥着无形的交锋、利益的算计和人心的摇摆。
华国代表团在巨大的压力下艰难地寻找破局点,西方阵营则在优势下步步紧逼,而那些手握选票的国家,则在等待更好的价码,或者,一个能让他们最终下定决心的理由。
纽克城上空,阴云密布,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那个缺席的身影,他的平静之下,是否也在酝酿着足以改变棋局的力量?时间,在滴答声中流逝,将答案留给了最后时刻。
就在纽克城的文明博弈进入白热化的幕后较量时,华国内部的舆论场,也因凌默的“被休息”而彻底炸开了锅,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复杂与撕裂。
“理性清醒派”声音渐起: 这部分人或被西方精心炮制的“捧杀”信息潜移默化影响,或本就对凌默火箭般的崛起心存疑虑,此刻抓住了“缺席关键会议”这个“实锤”。
“看吧,我就说有问题!官方都让他‘休息’了,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之前吹得那么神,好像没他不行,现在不也没出什么乱子?说明咱们国家人才济济,不缺他一个。”
“捧得越高,摔得越狠。年轻人,还是要脚踏实地,经不起诱惑啊。”
他们倾向于相信官方“休息”决定背后的“深意”,认为这是对可能“不稳定因素”的预防性措施,甚至暗自觉得“去神化”未必是坏事。
“吃瓜乐子人”狂欢: 对于庞大的网络围观群体而言,这无疑是一场顶级大戏。
“年度大瓜!默神被雪藏了?是不是要有更劲爆的内幕?”
“管他谁对谁错,我就想知道后面还有没有反转!”
“搬好小板凳,坐等后续!两边粉丝快打起来!” 他们不关心真相与代价,只热衷于话题的热度和戏剧性的冲突,不断搬运、加工、玩梗,让事件在娱乐化的狂欢中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忠实拥趸”的无力抗争与心灰意冷: 凌默的粉丝群体,尤其是那些真心欣赏其才华、认同其理念的核心支持者,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和无力之中。
他们坚信凌默的品格与立场,疯狂辟谣,列举凌默过往的言行与贡献。
“那些照片能说明什么?文化交流不正常吗?”
“西方突然变脸吹捧,明显是离间计!有点脑子都能看出来!”
“凌默为华流做了多少?你们就这样对他?” 然而,他们的辩驳在“对方全是好话”、“官方已做决定”以及海量“吃瓜”和“质疑”声音的包围下,显得势单力薄,甚至被扣上“脑残粉”、“被洗脑”的帽子。
更有一部分粉丝,因为官方那个“休息”决定而感到心寒和失望,他们不怀疑凌默,却对“自己人”的处置方式感到愤怒与悲哀,有的选择沉默,有的则在愤怒中发出“保护我方凌默”、“寒心”的悲鸣。
“阴谋论”与“带节奏”者推波助澜: 一些别有用心的账号和媒体趁机兴风作浪。
他们编造各种“内幕”:从“凌默与高层理念不合”到“凌默家人已被控制”,从“西方天价合同已秘密签署”到“凌默即将在海外召开新闻发布会”……谣言越发离奇,却也越发吸引眼球,进一步搅浑了水,让真相更加难辨。
争论不休,撕裂严重。
从某种意义上说,官方让凌默“休息”,固然是迫于舆论压力和内部权衡的“牺牲”,但客观上,也确实让他暂时远离了国内这口沸腾的、充满毒汁的舆论大锅,算是一种另类的“保护”。
只是这种“保护”,对凌默本人而言,带着被剥夺舞台、被无声质疑的深深不公与刺痛。
纽克城驻地内,气氛同样微妙。
尽管代表团成员们深知凌默的付出与委屈,也全力投入到新的游说工作中,但面对凌默时,一种无形的尴尬和纠结弥漫开来。
夏瑾瑜是最典型的代表。
作为凌默的贴身助理,她习惯性地收集整理所有信息,准备向他汇报延期后的进展、各方的动态、代表团的应对策略……她拿着平板,走到凌默房门前,举起手,却久久未能落下。
汇报?他现在“被休息”了,严格来说已不属于代表团一线,继续向他汇报工作细节,是否合适?是否违反了“让他休息”的初衷?会不会给他带来额外的困扰或风险?
不汇报?他是凌默啊!是这一切的核心与灵魂!瞒着他,自己心里这关怎么过?而且,万一他有独特的见解呢?
纠结如同藤蔓缠绕心脏。最终,职业素养和对凌默的信赖让她轻轻敲了门。
凌默开门,神色平静如常。
“凌默老师,我……想向您汇报一下目前的情况和……” 夏瑾瑜斟酌着措辞。
话未说完,凌默轻轻抬手,打断了她。
“瑾瑜,”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清晰的界限感,“我现在不属于代表团前线序列。
相关的会议纪要和进展,你应该向许教授他们汇报。对我继续做工作汇报,是不合适的。”
“!!!”
夏瑾瑜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瞬间失语。
那股酸涩直冲眼眶,她连忙低下头,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听出了他话语里的体贴,他不想让她为难,不想让她违反规定。
可这种“体贴”,这种划清界限的“平静”,比任何责备都更让她难过,让她感到一种被推开的窒息般的失落。
不仅是夏瑾瑜,李革新、周亦禾,甚至许教授和陈教授,在面对凌默时,都或多或少有这样的纠结。
想和他商量,想听听他的看法,又怕打扰他“休息”,更怕触碰到那纸命令带来的无形隔阂。
大家来看他,往往只是坐一坐,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气氛总有些微妙的凝滞。
凌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理解大家的难处,也明白自己此刻的处境。
他不想成为团队里的那个“特殊的存在”,不想让大家因为顾及他而分心,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在场”而给对手留下更多攻击的口实。
于是,在投票延期后的当天下午,凌默背着一个简单的双肩包,出现在了客厅。
大家看到他这身行头,都愣了一下。
凌默对闻声出来的许教授、夏瑾瑜等人笑了笑,笑容轻松自然:
“大家别这么紧张。
既然休息,那就彻底一点。
我在这儿,你们反而束手束脚。我出去散散心,顺便……采采风,找找灵感。你们专心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他的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出去买个菜。
“凌默,你这……” 许教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是劝阻?凭什么呢?是叮嘱注意安全?似乎又显得多余。
夏瑾瑜看着他背上那个简单的包,想到他可能要独自离开,去面对外面未知的一切,心一下子揪紧了。
她想说“我陪您去”,想说“至少带上定位设备”,但话到嘴边,却只能化为一声无力的:“您……您自己小心。”
凌默点了点头,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那眼神依旧平静深邃,仿佛能包容所有的担忧与不舍。
“走了。你们加油。”
他挥了挥手,没有多余的话语,转身,推开了驻地别墅的大门。
门外,是纽克城午后清冷的阳光和街道。
他单薄的背影融入其中,很快消失在转角。
他就这样,以一种近乎决绝的“抽离”姿态,离开了这个他一手凝聚、又因他而陷入困境的团队,也暂时离开了这场围绕他而起的、汹涌澎湃的漩涡中心。
留下的,是驻地内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以及一个悬而未决的巨大疑问:他去了哪里?在这至关重要的三天里,这位被“休息”的天才,真的只是去“散散心”吗?
风暴并未因他的离开而停歇,反而因为他的抽离,平添了几分难以预测的变数。
所有人的心,都随着那扇关上的门,再次提了起来。
欧洲,一个以宁静湖光山色和古老小镇闻名的小国。
其首都机场规模不大,傍晚时分,航班稀疏,到达大厅里旅客寥寥,显得格外空旷静谧。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将大厅染成一片温暖的金橘色。
凌默随着稀疏的人流走出抵达通道。
他依旧穿着那件深色大衣,背着简单的双肩包,帽檐压得很低,黑色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平静深邃的眼眸。
他步履从容,与周围拖着大件行李、神色匆匆的旅客形成了鲜明对比,更像是一个来此漫无目的游荡的孤独旅人。
他的目光,几乎没有在指示牌或接机人群上停留,仿佛早已确定了方向,径直朝着大厅某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