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才需要核查。”林峰接过话头,语气依然平静,“如果确实存在合理差异,我们尊重企业的商业决策;但如果差异不合理,那就要依法处理。这既是对国家税收主权的维护,也是对公平竞争市场环境的维护。史密斯先生,您说对吗?”
史密斯僵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谢文远。
谢文远这时才开口,笑容温和,像个调停者:“林省长说得对,依法经营是基础。史密斯先生也说得对,外资企业的关切我们要重视。我看这样,具体的技术问题,下来让商务厅、税务局和各位企业详细对接。今天的会谈,主要还是沟通交流,增进理解。”
他转向林峰,语气带着商量的意味:“林省长,外资是东海经济的重要支柱,他们的投资信心确实很重要。数据核查是不是可以……更稳妥地推进?比如分批、分阶段,给企业一定的适应期?”
这话说得圆滑,既支持了林峰“依法经营”的原则,又照顾了外资的“关切”,还提出了折中方案。但林峰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是在用“外资信心”施压,想让他退让。
林峰微微一笑:“谢副书记考虑得很周到。我也认为,任何政策的推进都要稳妥有序。所以我已经让商务厅通知各外资企业,给大家两周时间,对照华夏税法和海关法规,开展一次全面的自查自纠。两周后,企业将自查报告提交商务厅,我们会根据报告情况,确定下一步核查的重点和范围。”
他环视全场:“这个安排,既给了企业自查整改的机会,也体现了我们依法监管的严肃性。各位觉得如何?”
皮球又被踢了回去,而且加了一个“自查报告”的要求。史密斯和其他企业代表面面相觑,谁都明白这“自查报告”意味着什么——交上去,就可能成为证据;不交,就是对抗监管。
谢文远的笑容有些僵硬,但他很快调整过来:“这个办法好,既体现了原则性,又有灵活性。史密斯先生,您看呢?”
史密斯重重地坐下,声音干涩:“我们需要……回去研究一下。”
“当然可以。”林峰点头,“自查报告提交截止时间是十一月十九日下午五点。在这期间,商务厅会开通咨询热线,解答企业在自查中遇到的问题。”
会谈在十一点二十分结束。外资代表们匆匆离去,连客套话都省了。史密斯走出会议室时,脚步有些踉跄。
会议室里只剩下林峰、谢文远和顾清晏。
谢文远收拾文件,看似随意地说:“林省长,今天这一场,外资那边怕是压力不小啊。我担心会影响他们下一步的投资计划。特别是德瑞克斯,他们正在谈一个新能源汽车零部件项目,投资额可能超过50亿。”
“如果因为要规范经营就影响投资,那这样的投资可能本来就不是我们需要的。”林峰平静地整理着桌上的材料,“谢副书记,您分管经济多年,应该比我更清楚——真正有远见的企业,看重的是法治环境、市场潜力、产业链配套,而不是钻政策空子的机会。”
谢文远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笑了笑:“说得也是。那……我先回办公室了,下午还有个会。”
他离开后,顾清晏走到林峰身边,压低声音:“林省长,谢副书记似乎很怕我们和外资直接冲突。刚才史密斯看他的眼神,明显是求助。”
林峰望向窗外,雨已经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城市的轮廓。“他不是怕冲突,”他轻声说,“是怕我们掀开盖子。外资的漂亮数据、大规模投资,是他的政绩牌,也是他在省里的话语权来源。盖子掀开了,牌就不好打了。”
顾清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自查报告的事,你要抓紧跟进。”林峰转向她,“两周时间,外资企业会有几种反应:第一种,老实自查,补缴税款;第二种,想办法‘调整’数据;第三种,通过高层施压,让我们松口。我们要做好准备。”
“明白。”顾清晏说,“我会密切监控数据变化。另外,‘远洋商贸’那个王伟,要不要……”
“暂时不动。”林峰摇头,“他是小鱼,我们要的是他背后的大鱼。继续监控,收集证据,等时机成熟再收网。”
顾清晏离开后,林峰独自在会议室里站了一会儿。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迷蒙。手机震动,是周岚发来的信息:“听说刚才的会谈很精彩?史密斯出来时脸都绿了。”
林峰回复:“你的情报很及时。德瑞克斯发债募资的事,是他们今天最大的软肋。”
“不止这个。”周岚又发来一条,“我刚打听到,德瑞克斯的亚太区总裁下周要来华夏,第一站就是东海。名义上是‘考察投资环境’,实际上是来灭火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兵来将挡。”林峰打字,“对了,你说今晚喝一杯,还算数吗?”
“算。不过我人在邻省,只能视频喝了。”周岚发来一个举杯的表情,“等你旗开得胜,我们再好好庆祝。”
放下手机,林峰回到办公室。杨学民已经泡好了茶,桌上摆着几份待批文件。
“省长,证监会陈局长来电话,说调查有初步进展。做空‘东海精密’等三只股票的资金,最终追溯到开曼群岛的一家基金,而这家基金的托管银行……是德意志银行香港分行。”
又是德银。林峰眼神一凛:“继续查,弄清楚这家基金的实际控制人。另外,让陈局长把这些情况同步通报给公安部经侦局和国家安全机关。”
“好的。”杨学民记录完,又说,“还有件事,温知秋总工刚才来电话,说‘华夏芯’的团队又有三人提出辞职,都是核心研发人员。她问……您答应的资金,什么时候能到位?”
林峰看了眼日历,今天十一月五日,距离他承诺的“两周时间”还有十二天。
“告诉她,国开行的复审本周内会有结果。省里的专项资金草案,这周五上省长办公会讨论。”他顿了顿,“另外,你以省政府办公厅名义,发个通知给高新区管委会和各银行:凡是正常经营、有核心技术、暂时遇到困难的科技企业,不得随意抽贷、断贷。谁违反,谁负责。”
“明白,我马上去办。”
杨学民离开后,林峰走到书柜前,抽出一本《国际经贸规则与华夏实践》。书页已经泛黄,里面有很多他早年阅读时留下的批注。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用红笔写着:“规则从来不是中立的,它反映的是制定者的利益和价值观。要在国际规则中维护自身利益,首先要理解规则,然后善用规则。”
窗外雨声潺潺,他站在那里,许久未动。
这场雨,不知道要下多久。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雨再大,也浇不灭那些该燃起的火;夜再深,也遮不住那些该亮起的光。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雨中把火点燃,在夜里把光亮起。
哪怕,这需要时间。
哪怕,这会有代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