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五日下午两点,雨势渐小。
林峰回到办公室时,窗玻璃上还挂着细密的水珠。他脱下沾了湿气的外套,第一件事就是给省知识产权局局长张明远打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会议室里。“林省长,您找我?”
“张局长,有件急事。”林峰开门见山,“高新区‘华夏芯’公司被国外企业提起专利诉讼的事,你们局里了解情况吗?”
张明远那边沉默了两秒,能听到他快步走出会议室的声音。门关上后,背景音安静下来。“林省长,这个案子我知道。上周收到法院的咨询函,要求我们局出具专利侵权判定意见。但时间很紧,他们只给了十五个工作日。”
“十五个工作日?”林峰眉头微蹙。正常的专利侵权判定至少需要一个月,这明显是被压缩过的流程。“赛睿科的专利,你们初步判断过吗?”
“技术处简单看过,”张明远的声音压低了些,“赛睿科那三项专利都是二十年前申请的,权利要求的范围写得很宽泛。从法律上讲,这种宽范围专利容易被用来进行‘专利狙击’。但具体到‘泰山’芯片是否侵权,需要做详细的专利比对和技术分析,这需要时间。”
林峰走到办公桌前,翻开温知秋昨天发来的专利对比材料:“如果我现在给你提供‘华夏芯’自己做的专利对比分析,你们能不能加快进度?”
“有企业的技术分析当然更好,但我们局需要独立验证。”张明远顿了顿,“林省长,不瞒您说,这个案子……有点敏感。赛睿科是国际半导体巨头,他们在华夏有很多合作项目。如果我们出具不利于他们的意见,可能会引起一些……连锁反应。”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压力不止来自法律层面。
“张局长,”林峰语气平静,“知识产权保护的核心是什么?是保护创新,还是保护既得利益?如果因为对方是巨头就不敢依法判定,那我们的知识产权制度还有什么公信力?”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张明远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丝郑重:“林省长说得对。这样吧,我马上组织局里最好的专利审查员和技术专家,成立专项工作组。但光我们局的力量可能不够,赛睿科的专利在海外申请了很多次,需要做全球范围的专利族检索和无效性分析。”
“这方面我来协调。”林峰说,“你先把工作组组建起来,今天下午就开始工作。另外,帮我联系国内最好的知识产权律师事务所,要擅长打国际专利官司的。”
挂断电话后,林峰立刻给苏曼发信息:“急事。东海‘华夏芯’被赛睿科专利狙击,需要国家知识产权局的支持,做专利无效宣告检索和全球专利族分析。能否帮忙联系资深审查员?”
三分钟后,苏曼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情况这么紧急?”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然是那种冷静专业的调子,“赛睿科……他们这两年频繁用这种手段狙击华夏企业,光我们部里接到的类似案例就有七八起。”
“这次不一样,”林峰说,“他们选了‘华夏芯’筹备科创板上市的关键节点,而且诉讼流程被异常加速。我怀疑是配合资本市场的做空操作。”
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我查一下……赛睿科华夏区法务总监上个月刚换人,新来的叫詹姆斯·李,美籍华人,之前在华尔街一家专门做专利诉讼的律所工作。这人很厉害,经手的专利官司胜率超过80%。”
“有他的详细资料吗?”
“我发你邮箱。”苏曼顿了顿,“国家知识产权局那边,我认识专利复审委员会的一位资深审查员,姓王,在半导体领域干了二十年。不过他现在已经退居二线,只带研究生。我帮你约一下,但能不能请动他,得看你的诚意。”
“只要能请动,什么条件都可以谈。”林峰毫不犹豫。
“他可能不要钱,但要尊重。”苏曼说,“王老师最反感不懂技术的人指挥技术判断。你需要带懂技术的人一起去,把技术问题讲清楚。时间我帮你约明天上午十点,在国家知识产权局旁边的茶楼。”
“好。谢谢你,苏曼。”
“不用谢。”苏曼的语气缓和了些,“对了,你上次问的‘临港自贸区升级方案’,部里正式批复下来了。原则同意,但附加了十三条修改意见,重点强化了实体产业支持和金融风险防控。文件明天发到东海省委。”
十三条修改意见——这几乎是推倒重来的节奏。林峰心头一松:“这是你努力的结果吧?”
“我只是按照规则办事。”苏曼轻声说,“林峰,东海那潭水很深,你动作这么快,小心有人狗急跳墙。”
“我知道。所以才要更快,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把该做的事都做了。”
挂掉苏曼的电话,林峰立刻让杨学民安排明天一早飞往北京的机票。然后他叫来秘书:“通知省国投、省金控、省产投三家国资平台的董事长,下午四点到省政府开会。议题只有一个:组建‘东海高端芯片产业基金’。”
杨学民有些犹豫:“省长,财政厅那边关于‘关键技术攻关专项资金’的草案还没上会,我们直接推动产业基金,会不会……”
“专项资金要走预算程序,太慢。产业基金用市场化方式运作,可以快一些。”林峰看了眼时间,“时间不等人,‘华夏芯’等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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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半,林峰的车再次驶入高新区。
雨后的空气清新冷冽,“华夏芯”研发楼前的银杏树叶落了一地,金黄铺满路面。温知秋已经等在楼下,这次她没穿西装套裙,而是换上了实验室的白大褂,栗色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锐利的眼睛。
“林省长,专利诉讼的补充材料准备好了。”她迎上来,递过一个u盘,“里面是所有技术对比的原始数据,还有我们做的规避设计仿真验证结果。”
林峰接过u盘:“你跟我一起去北京,明天见国家知识产权局的专家。需要你把技术细节讲清楚。”
温知秋愣了一下:“明天?可专利诉讼的庭前证据交换会安排在周五,我还有很多准备工作……”
“正因为周五要证据交换,才更需要权威的技术意见。”林峰看着她,“你敢不敢在专家面前,把‘泰山’芯片的技术细节全部公开?”
温知秋眼神一凛:“有什么不敢的?我们的技术经得起检验。”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实验室,你把最核心的技术点再给我讲一遍。”
二楼实验室里,七八个技术人员正在忙碌。看到林峰进来,有人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工作——这是典型的技术团队,对行政领导缺乏那种刻意的热情。
温知秋带林峰走到最里面的工作台,上面摆着一台精密测试仪器,屏幕显示着复杂的波形图。她打开电脑,调出“泰山”芯片的三维结构图。
“林省长,这就是赛睿科声称我们侵权的三个技术点。”她用激光笔指着屏幕上的三个区域,“他们专利的核心是传统的冯·诺依曼架构,但我们采用的是独创的‘异构融合架构’。您看这里——”
她放大一个模块:“这是‘泰山’独有的‘安全隔离模块’。现代车载芯片要接入互联网,面临黑客攻击的风险。我们这个模块能在物理层面隔离关键控制系统和娱乐信息系统,即使娱乐系统被入侵,也不会影响刹车、转向等关键功能。”
屏幕上弹出详细的技术说明,密密麻麻的电路图和代码。温知秋讲解时语速很快,但逻辑极其清晰,每个技术决策背后的考量都说得明明白白。
“赛睿科的专利里,根本没有涉及车载安全的内容。他们那三项专利都是通用计算架构的,而我们做的是专用领域优化。”她切换画面,出现一份专利权利要求对比表,“您看,这是他们专利的权利要求1,描述的是‘一种多核处理器的任务调度方法’。而我们的安全隔离模块,核心是硬件级的物理隔离,和任务调度完全是两回事。”
林峰仔细看着对比表。虽然很多专业术语他不能完全理解,但逻辑关系很清楚——温知秋说的有道理。
“这些技术细节,如果公开,会不会泄露商业机密?”他问。
“会。”温知秋坦然承认,“但如果不敢公开,就永远无法打破专利霸凌。我决定在专业的学术期刊和行业论坛上,公开安全隔离模块的部分技术细节,接受全球同行评议。只要技术过硬,就不怕被看。”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而且,这本身就是一种反击。赛睿科敢用二十年前的宽泛专利来狙击我们,我们就用最前沿的技术公开来证明他们的荒谬。这在知识产权领域,叫‘反诉专利无效’。”
林峰看着这个站在工作台前的女人,白大褂的衣角沾了一点油污,手指因为长期接触化学试剂有些粗糙,但那双眼睛亮得像燃烧的火。她不是在抱怨,不是在求助,而是在筹划反击。
“你需要什么支持?”他问。
“两样东西。”温知秋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权威的技术鉴定意见,证明我们没有侵权;第二,资金,让我们能继续把‘泰山’做出来,用产品证明一切。”
“第一样,明天去北京争取。第二样,”林峰看了眼手表,“现在回省政府,四点钟的会议,就是解决资金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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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省政府第二会议室。
省国投董事长赵建国、省金控总经理孙明、省产投董事长陈涛,三家国资平台的一把手都到了。这三人平均年龄五十五岁,都是在国资系统干了二三十年的老将,此刻坐在会议桌旁,表情各异。
林峰开门见山:“今天请三位来,就一件事——组建‘东海高端芯片产业基金’,首期规模20亿,投向‘华夏芯’的自建产线项目。”
赵建国先开口,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国企干部说话慢条斯理:“林省长,芯片产业投资大、周期长、风险高。我们国投之前也看过一些芯片项目,最后都没投。不是不支持,实在是……专业门槛太高,看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