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六日,北京,上午九点五十分。
海淀区知春路的一间老式茶楼里,飘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林峰和温知秋坐在二楼靠窗的雅间,窗外是初冬北京灰蒙蒙的天空,街上行人裹紧外套匆匆走过。
王老师准时在十点整推门进来。他看上去六十出头,头发花白但梳理整齐,穿一件深灰色夹克,戴副老花镜,手里拿着个旧帆布包,典型的老知识分子模样。
“王老师,您好。”林峰起身握手。
“林省长,坐。”王老师握手很有力,目光随即落在温知秋身上,“这位就是‘泰山’芯片的设计者?”
“我是温知秋。”温知秋微微躬身。
“好,好,坐下说。”王老师坐下后,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打开第一页就是赛睿科那三项专利的复印件,上面已经用红笔密密麻麻地做了批注,“你们发来的材料我昨晚看过了。赛睿科这三项专利啊,典型的‘潜艇专利’。”
他推了推老花镜,用手指点着文件:“所谓潜艇专利,就是申请人故意把权利要求写得很宽泛、很模糊,然后藏在专利海洋里,等别人的产品做出来了,再浮出来主张侵权。这种专利在美国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很流行,现在已经被严格限制了。”
温知秋眼睛一亮:“王老师,您也认为他们的专利范围过宽?”
“不是过宽,是滥用。”王老师从文件夹里抽出另一份文件,“我查了赛睿科这三项专利在全球的申请情况。在美国,他们申请了但没获得授权;在欧洲,授权的范围被大幅限缩;只有在华夏,因为当时的审查标准相对宽松,才拿到了这么宽的权利要求。”
他看向林峰,语气严肃:“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知识产权纠纷,而是利用不同国家审查标准的差异,进行的选择性专利狙击。你们看这里——”
他指着专利文件中的一段权利要求描述:“‘一种多核处理器的任务调度方法’,这个描述本身就极其宽泛。按这个写法,全世界的多核处理器都可能侵权。但按照现行的专利审查指南,这种描述应该被驳回,因为它没有明确的技术特征。”
林峰认真听着,不时点头。温知秋更是全神贯注,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
“那王老师,如果我们申请专利无效宣告,成功率高吗?”林峰问。
“技术层面,成功率很高。”王老师合上文件夹,“但法律层面,需要周密的准备。专利无效宣告需要提交翔实的对比文件和证据链,证明赛睿科的专利缺乏新颖性、创造性。这需要大量的检索和比对工作。”
“我们需要您的帮助。”林峰诚恳地说,“‘华夏芯’是一家民营企业,资源有限,面对国际巨头的专利狙击,很艰难。”
王老师沉默了片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香在雅间里弥漫开来。
“我退休三年了,原本不想再掺和这些事。”他缓缓说,“但昨晚看完你们的材料,我睡不着。不是因为专利技术有多复杂,而是因为这种事……太多见了。咱们华夏的企业,好不容易做出点东西,就被人用这种手段打压。”
他放下茶杯,看向温知秋:“小姑娘,你敢不敢在《电子学报》上发表一篇技术文章,详细阐述‘泰山’芯片的安全隔离模块设计原理?”
温知秋怔了怔,随即坚定点头:“敢。只要不涉及最核心的商业秘密,我可以公开所有技术细节。”
“好。”王老师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写文章,我帮你修改。在顶级学术期刊上公开技术,本身就是对专利滥用的最好反击。同时,我会联系专利复审委员会的几位老同事,成立一个专家咨询组,帮你们准备无效宣告的材料。”
林峰心头一松:“王老师,太感谢您了。报酬方面……”
“不要提报酬。”王老师摆摆手,“我退休金够花。做这件事,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心里那口气。咱们华夏的科技人,不能总是被人用规则欺负。”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专利官司只是第一关。就算赢了,赛睿科还可以上诉,拖个两三年。你们最缺的是时间吧?”
“是的。”温知秋低声说,“公司资金最多撑一个月。”
王老师看向林峰:“林省长,政府这边能不能想想办法?这种核心技术企业,要是因为这种不正当竞争倒了,太可惜。”
“已经在想办法。”林峰说,“今天下午我约了国家集成电路产业投资基金的负责人。如果能争取到国家层面的支持,局面会好很多。”
“那就分头行动。”王老师站起身,“温总工,你今天下午就把文章初稿写出来,晚上发给我。林省长,您去忙资金的事。专利这边,交给我。”
离开茶楼时,已是上午十一点半。林峰和温知秋站在路边等车,初冬的寒风吹过,温知秋下意识地裹紧了大衣。
“你去哪里写文章?”林峰问。
“找个咖啡馆就行。”温知秋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下午六点前应该能写完。”
“别太拼,注意休息。”林峰看着她眼下的黑眼圈,“你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
“习惯了。”温知秋笑了笑,笑容有些疲惫但依然明亮,“在华尔街的时候,经常连续工作四十八小时。做芯片这行,拼的就是时间和耐力。”
车来了。林峰上车前,回头说:“晚上八点,我去咖啡馆接你,一起吃饭。”
“好。”温知秋点头,目送车子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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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东海市,金融街“东方观察”办公室。
沈梦予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她面前的六块显示屏分别显示着不同的数据流——股市实时行情、跨境资金流动监测、异常交易报警、社交媒体舆情、企业公告信息,以及她自建的做空行为分析模型。
过去七十二小时,情况急转直下。
两家公司都是“华夏芯”的核心供应商,它们的股价暴跌,直接拖累了整个半导体板块,市场恐慌情绪开始蔓延。
但最让沈梦予警惕的,不是股价下跌本身,而是下跌的方式。
她的模型分析显示,做空资金的交易手法极其专业。他们不是简单地在高位卖出,而是采用了复杂的衍生工具组合——股票期货、期权、可转债套利、跨境互换……各种金融工具交叉使用,形成立体的做空网络。这种手法,不是普通的对冲基金能做到的,更像是华尔街顶级投行的策略交易部门的手笔。
而且,时机把握得太准了。
沈梦予调出“东海和“华大”两家公司过去一周的内部数据流。她通过特殊渠道(这个渠道她没告诉任何人,包括林峰)获得了部分监控日志,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
在做空行动开始前的二十四小时,有异常ip地址访问过两家公司的财务系统。虽然没拿到核心数据,但访问记录显示,这些ip查询的关键词包括“三季度订单量”“现金流预测”“大客户付款情况”。
内部信息泄露。
沈梦予后背冒出冷汗。她拿起手机,犹豫了几秒,还是拨通了林峰的电话。
铃声响了三声,林峰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沈研究员?”
“林省长,抱歉打扰您。”沈梦予压低声音,“做空行为升级了。过去三天,‘东海’和‘华大’股价跌了30%以上。更重要的是,交易数据显示,做空资金提前获得了这两家公司的内部财务信息。有内鬼。”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确定吗?”
“确定。我追踪到异常访问记录,在做空开始前二十四小时,有外部ip尝试访问财务系统。虽然没拿到完整数据,但足以判断公司经营状况。”沈梦予快速说道,“而且这次做空的手法很专业,用了至少八种衍生工具组合,不是一般的市场操作。”
“知道了。”林峰的声音依然沉稳,“你现在在哪?”
“办公室。”
“注意安全。我马上安排两件事:第一,让证监局启动内幕交易调查;第二,协调国资委出面稳定市场预期。你现在要做的是,继续监测资金流向,尽可能追踪到最终控制人。”
“明白。还有……”沈梦予顿了顿,“林省长,我可能需要用一些……非正规渠道,去查做空报告的数据来源。这些报告的数据太详实了,一定是内部泄露出去的。”
“可以,但要注意分寸,不要违法。”林峰说,“有发现随时联系我。”
挂断电话后,沈梦予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另一个加密聊天软件。她的联系人列表里,有几个名字标注着“海外前同事”。她点开其中一个,发了条信息:“帮我查一下‘前沿分析’这家机构,最近发布了一份做空华夏半导体公司的报告。我要知道他们的数据来源。”
对方很快回复:“这个机构没听说过,可能是壳公司。报告发我看看。”
沈梦予把做空报告的摘要发了过去。半小时后,对方回复:“查到了。这份报告的数据包,最初是从一个私人邮箱流出的”
这是“东海”的公司邮箱域名。
沈梦予心跳加速:“能查到具体邮箱吗?”
“需要时间,而且风险很大。你要查这个干什么?”
“很重要。拜托了。”
“好吧,等我消息。”
放下手机,沈梦予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窗外的金融街阴云密布,一场冬雨正在酝酿。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用灰色手段调查灰色行为,这是在刀尖上行走。
但她想起了两年前在华尔街的那个决定。那时她可以选择沉默,选择随波逐流,但她没有。现在,她同样可以选择明哲保身,但她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因为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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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东海省政府大楼。
林峰虽然在京,但指令已经通过加密通道传回东海。杨学民拿着签批文件,快步走向证监局局长陈明的办公室。
“陈局长,林省长指示,立即启动对‘东海’‘华大’异常交易的调查,重点查内幕交易和操纵市场行为。调查组今天就要成立。”
陈明接过文件,眉头紧锁:“杨秘书,这么急?程序上……”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杨学民压低声音,“林省长说了,如果程序上有障碍,他回来亲自协调。但现在,调查必须启动。”
陈明看着文件上林峰的签名,最终点头:“好,我马上安排。但调查需要时间,初步结果至少要到明天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