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四日,午后一点二十分。
东海省政府第三会议室里弥漫着咖啡和汗水的混合气味。股市已经收盘两个小时,但参与上午金融战的核心人员都还没离开。林峰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收盘后的数据汇总报告。
“截至收盘,‘东海重工’下跌百分之一点五,‘东海造船’下跌百分之二点三,其他三家跌幅在百分之一以内。”省金融办主任老张念着数据,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但也有一丝如释重负,“整体来看,我们成功遏制了做空势力的第一波攻击,避免了系统性风险的爆发。”
证监局局长陈明补充道:“稽查总队已经锁定了十七个异常交易账户,初步判断涉嫌操纵市场。其中八个账户的资金源头与境外做空基金有关联,我们已经启动跨境监管协作程序。”
“好。”林峰放下手里的笔,环视会议室,“今天大家辛苦了。但我要提醒各位,战斗还没有结束。做空势力虽然暂时撤退,但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接下来的三天是关键期,各部门要保持战时状态,不能松懈。”
他顿了顿,看向省国资委主任老刘:“刘主任,五家国企今晚之前要提交详细的应对方案。包括如何提振市场信心,如何改善经营状况,如何防范类似风险。我要看到实实在在的措施,不是空话套话。”
“明白,林省长。”老刘连忙点头。
“散会。”
人们陆续离开会议室,每个人都脚步虚浮,但眼神里多了一份坚定。这一仗,他们打赢了,虽然只是惨胜,但至少证明了——能打,敢打,打得赢。
林峰最后一个起身,杨学民跟在他身边,低声汇报:“省长,秦风那边来消息了,文件已经拿到,正在回来的路上。温总工那边,设备测试出了些问题,她请您过去一趟。另外,顾处长问能不能见您一面,说有重要情况反映。”
“一个个来。”林峰揉了揉太阳穴,“先去‘华夏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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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十分,“华夏芯”洁净车间外的观察走廊。
温知秋穿着全套防尘服,但面罩摘了下来,脸上全是汗。她盯着玻璃窗内的设备,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陈启明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实时监测数据。
林峰走过来时,温知秋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林省长,您来了。”
“情况怎么样?”林峰透过玻璃窗看向里面。那台经过改造的国产设备正在运行,指示灯闪烁着绿色光芒,看起来一切正常。
“不好。”温知秋的声音有些沙哑,“精度达标了,稳定性也提升了,但……产量上不去。”
她调出平板电脑上的数据曲线:“您看,设备每运行两小时就需要停机校准二十分钟,这是设计缺陷,短时间内改不了。按照这个节奏,就算二十四小时不停机,月产量也只有进口设备的百分之四十。”
“百分之四十……”林峰沉吟,“够用吗?”
“不够。”温知秋转过身,眼睛里有红血丝,“车载芯片的订单已经排到明年六月,月需求量是十万片。按照这个产量,我们只能满足四万片。剩下六万的缺口,客户等不起,会转向其他供应商。”
陈启明插话道:“林省长,我问过七〇三所的张总工,他说这个停机校准的问题,至少需要三个月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现在能做的,只能是优化校准流程,把停机时间缩短到十五分钟。但即使这样,产量也只能提升到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五十,五万片。”林峰心算了一下,“还是不够。”
车间里,设备发出完成一个批次的提示音。技术人员开始准备校准程序,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等待那漫长的二十分钟。
温知秋看着那些人,忽然说:“林省长,我有个想法……也许可以试试。”
“你说。”
“如果我们把生产流程拆分成两段呢?”温知秋在平板电脑上快速画出示意图,“前道工序用这台国产设备,后道工序……找代工厂。国内能做车载芯片后道封测的企业有三家,他们的产能都有富余。虽然成本会增加,但能解决产量问题。”
林峰看着那张示意图:“代工厂的技术能达标吗?”
“需要重新设计工艺接口,但技术上可行。”温知秋说,“我和王工他们讨论过,如果加班加点,一周内能拿出具体的工艺方案。”
“成本会增加多少?”
“百分之三十左右。”陈启明接过话头,“但我们可以通过优化供应链、批量采购来对冲一部分。而且,只要能保住订单,维持现金流,暂时的成本增加是可以接受的。”
林峰沉默了几秒。窗外的天空阴沉下来,像是又要下雨。车间里的校准程序开始了,设备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那就这么办。”他最终说,“温总,你负责技术方案;陈总,你负责供应链对接和成本控制。省里这边,我会协调工信厅、科技厅给予政策支持。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追求完美的技术路线,而是在现有条件下,用最快的速度拿出合格的产品。”
温知秋长长松了口气,肩膀微微垮了下来:“谢谢您,林省长。我……我真的怕您说不行。”
“为什么觉得我会说不行?”林峰问。
“因为这不是最优解。”温知秋苦笑,“拆分生产流程,增加成本,依赖代工厂……这些都和最初设想的全产业链自主可控背道而驰。”
“理想很重要,但活着更重要。”林峰看着她的眼睛,“温总,你要记住,产业突围不是百米冲刺,是马拉松。有时候为了跑完全程,需要适当调整节奏,甚至绕一点路。只要方向没错,终点总会到达。”
温知秋怔怔地看着他,许久,用力点头:“我明白了。”
“去忙吧。”林峰拍拍她的肩膀,“注意休息,别又晕倒了。”
离开“华夏芯”时,雨已经下起来了。秋雨细密,打在车窗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杨学民坐在副驾驶,回头汇报:“省长,顾处长那边……”
“现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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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四十分,省纪委招待所。
顾清晏坐在房间的书桌前,正在写一份关于外贸数据核查工作长效机制的建议方案。听到敲门声,她起身开门,看到林峰站在门外,头发和肩膀上还带着细密的水珠。
“林省长,您怎么来了?快请进。”她连忙侧身让开。
林峰走进房间,打量了一下这个简朴的临时住所。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墙上挂着廉价的风景画。唯一的私人物品是桌上那个老旧的保温杯,还有几本厚厚的专业书籍。
“在这里住得惯吗?”他在椅子上坐下。
“挺好的,清净。”顾清晏倒了杯热水递过来,“比在家里安静,能专心写东西。”
她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姿势端正得像在开会。林峰看着她,忽然问:“听说你要见我,有重要情况?”
顾清晏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我这几天整理的,关于王志刚案可能涉及的其他人员线索。包括商务厅的两个副处长、海关的三名干部、还有……谢副书记秘书的几个亲戚。”
林峰接过信封,但没有马上打开:“这些线索,你和赵建国书记汇报过了吗?”
“还没有。”顾清晏说,“我想先给您看。因为……有些线索比较敏感,涉及更高层级的领导。我不知道该不该直接报给纪委。”
这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清楚——她怀疑谢文远,但不敢确定。
林峰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材料。是几张手写的清单,字迹工整清秀,每一条线索都标注了来源和依据。有的是王志刚审讯笔录里的只言片语,有的是她长期监测发现的异常数据关联,还有的是她凭着多年工作经验做出的合理推断。
这些材料如果属实,足以掀起一场更大的风暴。
“你做得很好。”林峰把材料装回信封,“这些我会转给赵建国书记,他会按照程序处理。不过顾处长,你要有心理准备——如果顺着这些线索查下去,可能会查到一些你不想看到的人。”
顾清晏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眼神清澈坚定:“林省长,我在商务厅工作了十五年,见过太多数据造假,太多利益输送。以前我选择沉默,是因为看不到希望。但现在,您让我看到了改变的可能。所以,无论查到谁,我都不会退缩。”
她说得很平静,但字字千钧。
林峰看着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商务厅见到她时的样子。那个被边缘化、被冷落却依然挺直脊梁的数据专家,此刻眼中有了光。
“好。”他站起身,“那你继续在这里住几天,等风头过去再回单位。另外,我让杨学民给你安排两个便衣,24小时保护你的安全。王志刚落网,他背后的人可能会狗急跳墙。”
“不用麻烦……”
“这是必要的。”林峰打断她,“你现在是关键证人,必须保护好自己。这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案件的顺利推进。”
顾清晏不再坚持,只是轻声说:“谢谢您。”
离开招待所时,雨下得更大了。林峰坐进车里,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的世界,忽然想起顾清晏桌上那个老旧的保温杯。杯身上有几处磕碰掉漆的痕迹,看起来用了很多年。
一个在商务厅工作了十五年、精通数据却被打压排挤的女人,在关键时刻站了出来,冒着风险收集证据,顶着压力坚持原则。
这样的人,才是东海真正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