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八日,清晨六点三十分。
东海城笼罩在一层薄雾中,能见度不足两百米。金融街的高楼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支支指向天空的灰色铅笔。街上车辆稀少,红绿灯在雾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
半岛酒店1708套房内,谢浩已经穿戴整齐。深灰色西装,黑色行李箱,一副准备出远门的模样。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朦胧的街景,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ua858 东海-旧金山 09:00 值机柜台已开放”。
茶几上摊开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加密邮箱的界面。最后一封已发送邮件的标题是“资产处置方案最终版”,收件人是一个以“capitalmanagement@”开头的邮箱。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七分。
谢浩盯着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深吸一口气,然后彻底清除了浏览记录,关机,将电脑装进特制的防磁检测箱。这是他花高价从硅谷弄来的,能屏蔽机场安检设备的深度扫描。
门铃响了。
谢浩心脏猛地一跳,走到猫眼前看了看——是酒店服务员,推着早餐车。
他松口气,开门。服务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笑容标准:“先生,您预定的早餐。”
“放桌上吧。”谢浩侧身让开。
服务员推车进来,熟练地摆好餐具。燕麦粥,煎蛋,培根,咖啡,还有一份今日早报。摆盘时,服务员的手指在餐盘边缘轻轻敲了三下,节奏很特殊。
谢浩眼神微凝。那是父亲交代过的暗号——安全,按计划进行。
服务员离开后,谢浩翻开报纸。在财经版的夹缝里,贴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手写着一行字:“海关已安排,走三号通道。登机口c12,有人接应。”
他撕下便签纸,用打火机烧成灰烬,冲进马桶。然后坐下来吃早餐,动作很慢,每一口都仔细咀嚼,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七点整,手机震动。威廉·陈发来加密信息:“支票已兑付,资金分三批转入指定账户。第一笔两百万,今早到账。祝一路顺风。”
谢浩没有回复,删除了信息。他看了眼手表,还有一小时四十分钟。
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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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省政府大楼。
林峰到办公室时,杨学民已经泡好了茶。普洱的香气在晨雾弥漫的清晨格外醒神。
“省长,这是昨晚到今早的重要简报。”杨学民递过文件夹,“第一份,省高院那边确认,专利诉讼如期举行。但赛睿科的律师昨天下午提交了补充证据,主张‘泰山’芯片不仅侵犯专利,还可能存在安全隐患。”
“安全隐患?”林峰翻开文件,“什么理由?”
“他们引用了一份美方智库的报告,说采用新型架构的芯片可能存在后门,威胁国家信息安全。”杨学民说,“报告是上周刚发布的,明显是针对我们的。”
林峰冷笑:“打不赢技术官司,就开始打政治牌了。温知秋知道了吗?”
“已经通知了。温总工说她会准备反驳材料,但需要时间。这份报告专业性很强,涉及芯片架构的底层逻辑。”
“让她不用急。”林峰合上文件,“这种报告,就是舆论战的一部分。真正开庭时,法官看的是法律证据,不是智库报告。但我们要做好准备,对方可能会利用这个在媒体上造势。”
他顿了顿:“夏灵那边联系一下,让她关注这个动向。如果对方在舆论上做文章,我们需要第一时间反击。”
“明白。”杨学民记下,“第二份,省纪委赵书记那边传来消息,顾清晏处长协助调查进展顺利。王志刚案牵扯出的几名涉案人员,有两人已经松口,提供了部分谢文远秘书张明参与利益输送的证据。”
“张明……”林峰手指轻敲桌面,“这个人很关键。他是谢文远的贴身秘书,知道的事情一定不少。但动他,就等于直接动谢文远。赵书记什么态度?”
“赵书记说,证据链还差最后一环——需要找到张明和谢文远直接关联的证据。目前所有的资金往来,都是通过张明的亲属或关联公司,谢文远的名字一次都没出现过。”
“老狐狸。”林峰喝了口茶,“谢文远做事一向谨慎,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但只要是交易,就一定有痕迹。让顾清晏继续深挖,特别是德瑞克斯那部分。外资企业的账目相对规范,反而可能留下线索。”
杨学民点头,继续汇报:“第三份,沈梦予主任监测到,今天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有三笔大额资金从谢浩在美的公司汇出,分别流向开曼群岛、瑞士和新加坡的账户,总额八百七十万美元。资金流动路径很隐蔽,但最终还是被我们的系统捕捉到了。”
“动作很快啊。”林峰看了眼窗外渐亮的天空,“谢浩今天要走吧?”
“订了九点飞旧金山的机票。海关那边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安排好了,会对他托运的行李重点检查,但不会阻拦出境。秦风的人会在机场监控,等他到美国后再跟踪。”
“好。”林峰站起身,走到窗前,“让他走。他现在回去,比留在这里更有价值。人在紧张的时候,才会联系最信任的人,做最关键的安排。”
雾气正在散去,金融街的轮廓逐渐清晰。远处的东海国际机场方向,一架飞机正在爬升,消失在云层中。
“今天还有什么安排?”林峰问。
“上午九点半,召开省半导体产业发展领导小组第二次会议,审议明年重点项目。十一点,会见‘华夏时代’董事长,洽谈新能源电池项目落地事宜。下午两点,听取省金融办关于跨境资金监测系统建设进展的汇报。三点半……”
杨学民一口气报完日程,林峰听着,忽然打断:“下午的会见调整一下。金融办的汇报改到明天,下午我抽时间去一趟‘华夏芯’。”
“去‘华夏芯’?”杨学民有些意外,“省长,下午原本安排的是接见欧洲商会代表团,这个行程是半个月前就定好的。”
“让陈副省长代我去。”林峰转身,“欧洲商会那边,无非是要政策要优惠,陈副省长能应付。但‘华夏芯’现在处于关键时刻,专利诉讼在即,我需要亲眼看看他们的准备情况。”
他顿了顿,语气深沉:“有些话,在办公室里说,和在车间里说,分量是不一样的。”
“明白了,我马上调整。”杨学民快步离开办公室。
林峰重新看向窗外。此刻的东海城,晨雾散尽,阳光普照。街道上车流开始增多,早高峰的喧嚣从远处传来。
这座城市正在醒来。
而某些人,也许正在谋划如何永远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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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八点二十分,东海国际机场t2航站楼。
谢浩推着行李箱走进出发大厅。他戴着墨镜,步伐不紧不慢,看起来和普通商务旅客没什么区别。但秦风在监控屏幕前看得清楚——谢浩的视线每隔十秒就会扫一遍周围环境,特别是安检口和值机柜台的方向。
这是受过训练的人才会有的习惯。
“目标进入三号值机通道。”秦风对着耳麦低声说,“海关人员已经就位,会对他的托运箱进行深度扫描。李锐,你那边准备好了吗?”
耳麦里传来李锐的声音:“机场wifi系统已经渗透,他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只要连接网络,我就能植入追踪程序。但前提是他要开机。”
“他会开机的。”秦风盯着屏幕,“到了美国,他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威廉·陈确认资金到账。这是人性。”
值机柜台前,谢浩递上护照和机票。工作人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性,笑容职业:“谢先生,请把托运的行李放上传送带。”
谢浩将那个特制的防磁箱放上去。传送带缓缓移动,箱子进入x光扫描仪。监控室里,海关人员紧盯着屏幕。
“箱子有屏蔽层,内部结构看不清楚。”一名技术人员皱眉,“需要开箱检查吗?”
带队的科长看了眼屏幕上的旅客信息——标注着“重点观察,但放行”的特殊标记。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摇头:“不用,让他过。”
“可是科长,这种箱子明显有问题……”
“执行命令。”科长语气严肃,“做好记录就行。”
箱子顺利通过安检。谢浩拿到登机牌,转身走向国际出发口。过边检时,工作人员仔细核对护照和签证,花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但最终还是盖章放行。
候机厅里,谢浩在c12登机口附近的咖啡店坐下,点了杯美式。他拿出手机,开机,快速浏览邮件。然后连接机场wifi,下载了几个文件。
“鱼上钩了。”李锐在远程监控端兴奋地说,“他连接了wifi,我正在植入程序……成功了!现在他的手机和电脑都在我们的监控下了。”
“很好。”秦风松了口气,“记录他所有的通讯和文件传输。特别是加密内容,要重点破解。”
“明白。”
八点五十分,开始登机。谢浩排在商务舱队伍中,随着人流缓慢前进。登机口的工作人员核验登机牌时,抬头多看了他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谢浩心里一紧,但面上保持平静。走进廊桥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候机厅。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大理石地面反射着刺眼的光。
这一走,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机舱。
九点整,飞机准时推出。引擎轰鸣声中,这架波音777滑向跑道,加速,抬头,冲入云端。
秦风看着飞机消失在视野里,拿起手机拨通林峰的电话:“头儿,鱼已离港。追踪程序安装成功,我们能看到他的一切电子活动。”
“辛苦了。”林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接下来二十四小时是关键。他在飞机上不会有什么动作,但落地后一定会联系威廉·陈。盯紧点。”
“明白。”
挂掉电话,秦风走出监控室。机场外的阳光很好,但他的心情有些复杂。让谢浩走,是战略需要,但这也意味着风险——一旦谢浩在美国成功转移所有资产,并与威廉·陈完成切割,很多证据就可能永远消失了。
这是一场赌博。
而赌注,是东海未来五年的发展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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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半,省政府第一会议室。
省半导体产业发展领导小组第二次会议准时开始。与会的有发改委、工信厅、科技厅、财政厅等十几个部门的一把手,还有陈启明、温知秋等企业代表。
林峰坐在主位,听着各部门的汇报。数据很亮眼:今年前三季度,东海省半导体产业产值同比增长百分之四十二,新增相关企业一百七十三家,引进高层次人才八百六十五人……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数字背后,是一场正在进行中的生死搏杀。
“林省长,各位领导。”温知秋作为企业代表发言,“‘华夏芯’目前面临的最大挑战,不是技术,也不是市场,而是供应链安全。赛睿科的专利诉讼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很可能会有更多的国际巨头加入围剿。我们的设备、材料、软件,很多都依赖进口,一旦被全面断供,后果不堪设想。”
她打开投影仪,展示了一张供应链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来自美国、日本、荷兰、韩国等国家的供应商,红色的警戒线贯穿整张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