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统计过,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所有进口渠道都被切断,我们的生产线只能维持三个月。”温知秋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与会者心上,“三个月后,库存耗尽,生产停滞,已经签订的订单无法交付,违约金就足以让公司破产。”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长条会议桌上投下明亮的光带,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温总工有什么建议?”林峰开口问道。
“两手准备。”温知秋切换ppt,“第一,加快国产替代。我们已经和国内七十三家供应商建立了合作关系,其中二十八家已经通过认证,可以部分替代进口。但这个进程需要时间,至少一年。”
“第二,建立战略储备。我们测算过,如果要应对最坏情况,需要储备至少六个月的进口关键材料和零部件。但这需要资金,大量的资金。”她看向财政厅长,“初步估算,需要二十亿人民币。”
财政厅长李静推了推眼镜:“二十亿不是小数目。省里今年的科技专项资金已经全部安排出去了,如果要追加,需要省人大审议。”
“那就走程序。”林峰一锤定音,“半导体产业是东海的一号工程,不能因为资金问题功亏一篑。李厅长,你牵头做个方案,本周内报给我。温总工,你们也做好准备,一旦资金到位,立即启动储备计划。”
他环视全场:“另外,我提醒各位,供应链安全不仅是企业的事,也是政府的事。各部门要主动作为,帮助企业在全球范围内寻找替代供应商,建立多元化的供应体系。特别是驻外经贸机构,要发挥好桥梁作用。”
会议开了两个小时。散会后,温知秋特意留下来,等所有人都走了,她才走到林峰面前。
“林省长,谢谢。”她轻声说,“我知道这二十亿很难争取,您一定承受了很大压力。”
“压力是应该的。”林峰收拾着文件,“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就是解决问题的吗?倒是你,这段时间瘦了不少,要注意身体。”
温知秋笑了笑,眼角有细纹:“没事,习惯了。等专利官司打完,我好好休息几天。”
“官司的事,有把握吗?”林峰问。
“技术层面,我们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温知秋眼神坚定,“但法律层面……要看法官怎么理解那些复杂的专利条款。王老师说,这类跨国专利诉讼,有时候比的不是谁有理,而是谁的律师更厉害,谁的政治资源更雄厚。”
“那就让他们看看,华夏的律师和华夏的政治资源。”林峰拿起公文包,“走吧,我下午去你们公司看看。有些事,在现场说更清楚。”
温知秋眼睛一亮:“您下午要来?”
“怎么,不欢迎?”
“欢迎!当然欢迎!”她难得露出笑容,“我让食堂准备几个好菜,您一定得尝尝我们工程师的伙食。”
两人并肩走出会议室。走廊里,阳光从尽头的窗户倾泻而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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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东海城又起雾了。
这次是海雾,从东海岸漫上来,带着咸湿的气息。能见度降到百米以内,街道上的车都打开了雾灯,缓慢行驶。
“华夏芯”公司位于高新区最东侧,靠近海边。雾在这里更浓,整片厂区都笼罩在灰白色的水汽中,只有厂房里的灯光透过窗户,晕染成朦胧的光团。
林峰的车驶入厂区时,温知秋和陈启明已经在门口等候。两人都穿着工装,身上沾着些许油渍。
“林省长,雾大,小心脚下。”温知秋迎上来。
“没事,当兵的时候,比这大的雾都走过。”林峰笑道,“直接去车间吧,我想看看生产线。”
一行人走进一号车间。这里灯火通明,与窗外的雾气形成鲜明对比。生产线全速运转,机械臂有节奏地舞动,芯片在传送带上流动,像一条银色的河。
“这条线就是改造后的。”温知秋指着中间那条生产线,“日产能两千片,良品率稳定在百分之八十八点五,已经连续运行四百小时无故障。”
林峰走近观察。透过观察窗,能看到芯片在光刻机下接受曝光,精度达到微米级。车间里的工程师们各司其职,没人因为省长的到来而分心,所有人都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这种专注,让林峰想起在特种部队时的训练场——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位置,每个动作都精准到位,整个系统高效运转。
“现在最大的瓶颈是什么?”他问。
“还是光刻胶。”陈启明接话,“虽然我们改造了设备,能用国产光刻胶,但性能比进口的差一截。同样的曝光参数,国产胶的线宽误差要大百分之十五,这意味着芯片的功耗和发热都会增加。”
“有解决办法吗?”
“有,但需要时间。”温知秋说,“我们和化工大学合作,正在研发新一代光刻胶。实验室样品已经出来了,性能接近进口水平,但要量产,至少还需要半年。”
“半年……”林峰沉吟,“赛睿科的专利官司,下周开庭。如果输了,我们可能没有半年时间。”
车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机器运转的嗡嗡声。远处传来海雾的汽笛声,低沉而绵长。
“林省长。”一个年轻工程师忽然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芯片,“这是我们今天早上流片成功的样品,采用新架构设计的低功耗版本。您看——”
他递上芯片。指甲盖大小的硅片上,密密麻麻排布着数十亿个晶体管,在灯光下反射出幽蓝的光泽。
林峰接过芯片,入手微温。他不懂技术细节,但他能感受到这小小芯片的重量——那是无数人日夜奋战的心血,是一个国家在关键领域挺直腰杆的希望。
“它叫什么名字?”他问。
年轻工程师看了眼温知秋,见她点头,才说:“我们内部代号‘泰山二代’。但温总工说,等正式发布时,要请您来命名。”
林峰看着手中的芯片,许久,缓缓说:“就叫‘定海’吧。定海神针,镇住这片海,让所有风浪都平息。”
“定海……”温知秋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睛湿润了,“好,就叫定海。”
参观完车间,一行人来到食堂。果然是“好菜”——红烧肉、清蒸鱼、时蔬、豆腐汤,简单但实在。食堂里坐满了工程师,看到省长来了,有人想起身,林峰摆摆手:“都坐着,吃饭最大。”
他打了饭,和温知秋、陈启明坐一桌。吃饭时,聊的都是家常——谁结婚了,谁生孩子了,谁的父母从老家来看他了。
这些琐碎,让林峰觉得真实。这些人不是符号,不是棋子,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们奋斗,不仅为了国家,也为了家人的一顿好饭,孩子的一个好未来。
吃完饭,林峰准备离开。温知秋送他到门口,雾更浓了,五米外就看不清人影。
“林省长。”她忽然叫住他,“如果……我是说如果,官司输了,公司真的撑不下去了,您会不会……”
“不会。”林峰打断她,语气坚定,“不会有这种如果。就算有,我也会想办法让它变成另一种可能。”
他看着温知秋,目光如炬:“温总,你记住,你们不是在孤军奋战。你们背后,有东海八千万人,有华夏十四亿人。这场仗,我们输不起,也不会输。”
温知秋用力点头,眼泪终于掉下来,但她很快擦掉,挤出一个笑容:“我信您。”
车驶出厂区,融入浓雾。林峰回头望去,“华夏芯”的灯光在雾中晕染成温暖的光团,像黑夜中的灯塔。
他知道,这灯塔不能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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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雾还没散。
谢浩乘坐的航班已经抵达旧金山国际机场。十二小时的飞行,他几乎没睡,一直在电脑上处理文件。下机后,他打开手机,几十条未读信息涌进来。
第一条就是威廉·陈的:“已到账,确认安全。晚上八点,老地方见。”
谢浩回复:“收到。”
他拖着行李走出机场,上了提前预约的专车。车子驶入湾区的高速路,窗外是硅谷熟悉的风景——科技公司的logo在暮色中闪烁,写字楼的灯光次第亮起。
这里是他奋斗了三年的地方,但此刻却觉得陌生。后视镜里,一辆灰色轿车不紧不慢地跟着,已经跟了三个路口。
谢浩心跳加速,但他强迫自己冷静。这是美国,跟踪是违法的,只要他报警……
但他不能报警。
因为他行李箱里的东西,经不起查。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公寓楼下。谢浩下车,拖着箱子上楼。开门,开灯,熟悉的客厅陈设映入眼帘。他放下箱子,第一件事就是拉上所有窗帘,然后打开反窃听检测仪,在房间里扫描了一圈。
安全。
他松了口气,瘫坐在沙发上。坐了十分钟,才起身打开行李箱,取出那个防磁箱。输入密码,箱盖弹开,里面是那台笔记本电脑,还有几个加密硬盘。
他把硬盘连接到电脑,开始传输数据。进度条缓慢移动,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
忽然,电脑弹出一个警告窗口:“检测到异常网络访问,是否拦截?”
谢浩心脏骤停。他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鼠标上方,几秒后,点击了“拦截并清除”。然后立即断网,拔出硬盘,开始检查系统。
有人入侵过他的电脑。
在东海机场,还是在这间公寓?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窗外的旧金山,华灯初上。这座不夜城刚刚开始它的夜晚,但对于某些人来说,今夜注定无眠。
谢浩坐在黑暗里,看着手机屏幕上威廉·陈发来的地址,很久很久。
最终,他还是起身,换了一身衣服,戴上棒球帽,走出了公寓。
雾从太平洋飘来,笼罩了湾区。
这一夜,两座城市,相隔万里,却笼罩在同一片迷雾中。
而迷雾之中,棋至中盘,胜负未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