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应。他观察着张为民的每一个微表情——那泛红的眼圈,那颤抖的声音,那紧握的拳头,那微微发抖的肩膀。
都很真实。
但越真实,越可疑。
“张厅长,你的这份……觉悟,我很欣赏。”林峰终于开口,语气平和,“材料我收下了,我会认真研究。不过,这些情况毕竟还只是你的个人判断,没有确凿证据。在掌握足够证据之前,我不会轻易下结论,也不会采取行动。”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你放心,只要是为了东海的发展,为了百姓的利益,不管涉及谁,我都会一查到底。”
“谢谢林省长!”张为民激动地站起来,深深鞠躬,“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一定会继续收集证据,随时向您汇报!”
“好。”林峰也站起来,“不过张厅长,今天我们的谈话,仅限于这个房间。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谢副书记。”
“我明白,我明白。”张为民连连点头,“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送走张为民后,林峰回到办公室。杨学民跟进来,关上门:“省长,您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半真半假。”林峰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渐大的雨势,“氢能产业园的问题,应该是真的。以谢文远的行事风格,不可能不在这种大项目里做手脚。但张为民的动机……没那么单纯。”
“您怀疑他是双面间谍?”
“不是怀疑,是确定。”林峰转过身,眼神冰冷,“他在高新区干了五年,经手的项目上百个,经手的资金上千亿。如果真要揭发谢文远,手里的证据足够把谢文远送进去十次。但他偏偏只挑了这个还没落地的氢能项目来说事,而且只说了技术问题和用地问题,对背后的利益输送只字不提。”
杨学民恍然:“他是想……投石问路?看看您的反应?”
“不止。”林峰回到办公桌后坐下,“谢文远现在最怕的,就是巡视组来了之后,下面的人顶不住压力,把他供出来。所以他需要知道,哪些人是真正可靠的,哪些人可能动摇。张为民今天来,就是谢文远投出来的一颗石子——如果我信了,如果我真的开始查氢能项目,那张为民就会回去报告:林峰上钩了。然后谢文远就会知道,我手里没有确凿证据,只能从外围下手。”
“那如果……如果张为民是真的想投靠您呢?”杨学民问。
“那就更简单了。”林峰笑了,笑容里没有温度,“让他拿出真正的投名状。把他在高新区五年经手的所有项目账目,所有资金往来记录,所有不能见光的合同,全部交出来。如果他敢交,我就敢信。”
杨学民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可是要命的啊。”
“所以要看他怎么选。”林峰拿起电话,“通知秦风,从现在开始,二十四小时监控张为民。他接触的每一个人,去的每一个地方,打的每一个电话,我都要知道。”
“是!”
挂掉电话后,林峰重新看向窗外。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朦胧。远处的东海国际金融中心在雨幕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海市蜃楼,似真似幻。
这场雨,会冲刷掉很多东西。
也会让很多东西,浮出水面。
---
傍晚六点,雨势稍歇。
高新区一栋不起眼的写字楼里,星海科技董事长刘伟坐在顶层办公室内。面前摆着三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资金流向图。
门外传来敲门声。秘书推门进来:“刘总,张秘书到了。”
“请他进来。”刘伟关掉两个屏幕,只留下最简洁的一个。
张明走进来,穿着黑色风衣,肩头还沾着雨水。他脱下风衣交给秘书,在刘伟对面坐下,脸色严肃:“谢书记交代的事,方案做好了吗?”
“做好了。”刘伟递过一份打印文件,“分三步走:第一步,通过星海科技对香港子公司的贸易往来,转移三亿资金,理由是‘设备采购预付款’。第二步,通过我在新加坡的关联公司,以‘技术授权费’的名义转移两亿。第三步,剩下的通过加密货币渠道,分批次、小额转移,最隐蔽,但也最慢。”
张明快速浏览文件,眉头紧皱:“太慢了。谢书记要求三个月内全部完成,你这个方案,第一步就要两个月。”
“张秘书,这是跨境资金转移,不是去银行取钱。”刘伟苦笑,“现在监管越来越严,大额资金流动都要报备。我已经选了我认为最安全、最稳妥的渠道了。如果再快,风险太大,一旦被盯上,谁都跑不了。”
张明沉默了几秒,把文件扔回桌上:“那就按你的方案来。但是刘总,我提醒你,这件事关系到很多人的身家性命,不能出任何差错。如果出了问题……”
他没有说完,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明白。”刘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张秘书放心,我一定办好。”
张明站起身,重新穿上风衣:“资金转移的进度,每天向我汇报一次。另外,原始账目和凭证,全部销毁。一张纸都不能留。”
“已经在处理了。”刘伟说,“财务部这几天在加班整理,整理完就销毁。”
“很好。”张明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刘总,你跟了谢书记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他的脾气。事情办好了,他不会亏待你。但如果办砸了……”
门关上了。
刘伟瘫坐在椅子上,许久没有动弹。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从抽屉里取出那个银色u盘,握在手心。冰凉的金属外壳,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手。
留,还是不留?
留下,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不留,万一谢文远事成之后要灭口,自己连谈判的筹码都没有。
他想起十五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夜。他跪在谢文远面前,求他给自己一个工程做。谢文远当时只说了一句话:“我帮你,不是因为你是好人,而是因为你有用。记住,有用的人才能活下去。”
有用的人才能活下去。
现在,他还有用吗?
刘伟深吸一口气,把u盘放进西装内袋,贴身藏好。然后他打开保险柜,取出另一份文件——那是一份已经签好字的股权转让协议,将他名下星海科技百分之十的股份,转让给一个在英属维尔京群岛注册的离岸公司。
那个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是他在英国留学的儿子。
“儿子,”他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喃喃自语,“爸能为你做的,就这些了。”
窗外,雨又下了起来。
这个夜晚,很多人都在做选择。
而每一个选择,都通往不同的命运。
---
晚上九点,省政府家属院。
林峰回到家时,姜欣正在客厅看电视。新闻里正在报道全国半导体产业发展座谈会的消息,画面闪过林峰在京城的镜头。
“回来了?”姜欣站起身,“吃饭了吗?”
“在飞机上吃过了。”林峰脱下外套挂好,“儿子呢?”
“在房间写作业,说是有篇作文明天要交。”姜欣给他倒了杯热水,“京城那边……顺利吗?”
“顺利。”林峰接过水杯,在沙发上坐下,“座谈会开得不错,国家层面已经明确了要进一步加大对半导体产业的支持。咱们东海这次走在了前面,接下来会有更多的政策倾斜。”
“那就好。”姜欣在他身边坐下,犹豫了一下,“今天……张为民的妻子来医院看病了。”
林峰动作一顿:“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体检。”姜欣看着他,“但我感觉……她好像很紧张。量血压的时候,高压一百六,她平时身体很好的。我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支支吾吾的,最后只说最近家里事情多,睡不好。”
林峰沉默着喝水。热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张为民在行动,他的家人也在承受压力。
这场博弈,没有无辜者。
“对了,”姜欣忽然想起什么,“周岚姐来电话了,说她下周三到东海。问你有没有时间见个面。”
“下周三……”林峰想了想,“那天专利诉讼开庭。如果时间允许,晚上可以一起吃个饭。”
“好,那我跟她说。”姜欣顿了顿,轻声说,“林峰,我知道你现在压力很大。但是……别太逼自己。有些事情,急不来的。”
林峰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我知道。但现在这个局面,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不往前走,后面就是万丈深渊。”
姜欣靠在他肩上,没再说话。电视里还在播放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却显得很遥远。
窗外,夜雨潇潇。
这个冬天,才刚刚开始。
而风暴,已经近在眼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