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三日，上午九点，启明科技总部大楼。
这座三十二层的玻璃幕墙建筑坐落在高新区核心区，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芒。大楼底层大厅宽敞明亮，现代艺术雕塑旁，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保安身姿笔挺。
林峰让司机把车停在隔着一个街区的停车场，只带着杨学民步行过来。他今天穿了件半旧的黑色羽绒服，里面是普通的浅灰色毛衣，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机关干部。杨学民拎着个朴素的公文包跟在半步之后。
“同志，请问您找谁？”年轻保安礼貌地拦住他们，目光在两人朴素的衣着上扫过。
“我和陈启明董事长约了九点半见面。”林峰温和地说。
保安低头查看预约记录，翻了几页，没找到相应信息。他抬头露出职业笑容：“不好意思，我这里没有您的预约记录。您贵姓？我打电话问一下董事长办公室。”
“我姓林。”
保安拿起内线电话拨了出去。几秒钟后，他脸色忽然变了，腰杆下意识挺得更直：“是，是！明白！马上！”
挂掉电话，保安额头冒出汗珠：“林、林省长！对不起，我……”
“没事，你做得很好。”林峰微笑，“安保就该这样严格。”
话音刚落，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陈启明几乎是跑着出来的，身后跟着秘书和助理。“林省长！哎呀，真是……我应该下楼等的！”他快步上前握手，转头对保安说，“小刘，记住，林省长以后来，直接请到顶层。”
“是，陈董！”保安立正回答，偷偷擦了把汗。
这个小插曲让随后赶到的几位企业家都看在眼里。东海钢铁集团董事长刘振东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见状低声对身边的华腾汽车副总裁周倩说：“这作风，有点意思。”
周倩点头，推了推精致的金丝眼镜：“穿得比我还朴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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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楼会议室，落地窗外是整个高新区的全景。长条会议桌旁，六位企业家已经就座——除了刘振东和周倩，还有做高端轴承的“精工集团”老总、搞工业软件的“智云科技”创始人、生产环保设备的“绿源技术”老板，以及一位做特种材料的女企业家。
陈启明作为东道主坐在主位，林峰在他左手边。没有名牌，没有席卡，气氛比正式会议轻松，但每个人都知道今天谈话的分量。
“各位老总，感谢大家在年底百忙中抽空过来。”陈启明开场很直接，“今天没有领导讲话，也没有汇报材料，就是咱们做实业的人，和林省长聊聊真心话。有什么困难，有什么建议，有什么期待，敞开了说。”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刘振东先开口，声音洪亮：“林省长，陈总既然让说真心话，那我就直说了——我们这些做实业的，现在最难的不是市场，不是技术，是钱！”
他身体前倾，手指敲着桌面：“我搞钢铁三十年，知道高炉该怎么改造才能节能减排，知道生产线该怎么升级才能做特种钢材。方案我有，团队我也有，可银行不给我贷款！为什么？因为我的抵押物是设备、是厂房，评估值低，风险高。”
“可那些搞房地产、搞资本运作的公司呢？”刘振东越说越激动，“拿块地皮，估值就能翻几倍，银行抢着给钱！为什么？因为他们‘背景硬’！去年我想贷五个亿搞氢基直接还原铁项目，磨了半年没批下来。结果呢？‘星海科技’一个搞智慧城市的，一周就批了二十亿！他们懂什么炼铁？不就是拿了项目转包吃差价吗！”
周倩接过话头，语气冷静但犀利：“刘总说的我深有同感。不过我们汽车行业还有个问题——技术标准。”她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我们申请新能源车补贴的审核意见，第八条：车载控制芯片须通过国际汽车电子协会认证。我们想用‘华夏芯’的‘泰山’芯片做车规级测试，材料递上去三个月，卡住了。”
她看向林峰：“林省长，这个‘国际认证’要求，是谁定的？我们查了，标准文本里引用的测试方法，全是德瑞克斯提供的。换句话说，要想拿补贴，就得用德瑞克斯认证的芯片——可他们的芯片比‘泰山’贵百分之四十，性能还差不多。”
做环保设备的“绿源技术”老板王海是个瘦小的中年人，这时插话：“周总说到这个，我也憋了一肚子火。我们研发的工业废水处理膜，性能已经达到国际先进水平，成本只有进口的一半。可去投标国企项目，人家明确说：‘要用经过德方技术认证的进口膜’。为什么？因为项目技术顾问是德瑞克斯指定的！”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叹息和议论。精工集团的老总苦笑：“我们做轴承的也一样，高铁、风电这些高端市场，明摆着要求用‘国际品牌’。其实我们的产品早就不比他们差了，可就是进不去那个圈子。”
林峰一直安静地听着，手里拿着笔在本子上记录。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他才放下笔，抬起头。
“各位说的，我记下了。”他的声音不高，但很有力，“问题归纳起来，主要是三个：融资难、标准卡、市场门槛高。”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这些问题，不是一天形成的，也不可能一天解决。但我今天在这里给大家三个承诺。”
所有人都坐直了身体。
“第一，融资问题。”林峰看向杨学民，“杨秘书，记一下：请沈梦予主任牵头，会同省金融办、银保监局，一个月内拿出‘东海省制造业转型升级白名单’制度草案。核心就一条——对研发投入实、有核心技术、市场前景好的本土企业，建立信贷绿色通道。抵押物评估，不能只看土地房产，要看专利、看技术、看团队。”
杨学民快速记录。企业家们眼睛亮了。
“第二，标准问题。”林峰拿起手机，“这个问题，我现场解决。”
他拨通了许薇的电话，打开免提。几声铃响后，许薇清澈的声音传来：“林省长？”
“许研究员，打扰了。有个紧急的事想请你支持。”林峰简明扼要地说了车规级芯片认证的困境，“你们实验室能不能在东海设一个车规芯片联合测试中心？按照国际标准建，但由我们自主运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技术上完全可以。我们其实已经有一套符合国际标准的测试流程，只是没对外公开。在东海设分中心……需要场地、设备、人员。另外，认证的权威性需要行业认可。”
“场地设备省里解决，人员你派团队指导。”林峰说，“权威性——华腾汽车愿意做首批合作伙伴，用测试数据说话。周总，你们愿意吗？”
周倩毫不犹豫：“当然愿意！我们出三台测试车，全力配合！”
“好。”许薇声音里带着笑意，“那我安排团队下周过来考察选址。林省长，你这是要打通产业链的关键一环啊。”
“就是要打通。”林峰挂了电话，看向众人，“这个测试中心建成后，不仅服务汽车行业，所有需要高可靠性芯片的领域——工业控制、轨道交通、航空航天——都可以用。我们要建立自己的标准，自己的认证体系。”
会议室里响起掌声。刘振东大声说：“林省长，你这个电话，比给我们贷十个亿还管用！”
“第三，市场问题。”林峰继续道，“省政府采购、省属国企采购，从明年起，同等条件下优先采购‘国产替代’产品。我会推动省人大立法，把这一条固定下来。但是——”
他语气严肃起来：“各位也要给我保证，产品质量、服务质量必须过硬。不能因为政策保护就放松要求。我们要的是真正的产业升级，不是保护落后。”
“这个您放心！”几位老总几乎同时表态。
陈启明适时开口：“林省长给了承诺，咱们也得表个态。我提议，今天在场的六家企业，加上我的启明科技，咱们成立个‘东海先进制造联盟’。技术共享、市场互助、风险共担。林省长帮我们打通外部环境，我们自己得争气。”
“我同意！”“算我一个！”
气氛热烈起来。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王海忽然犹豫着开口：“林省长，各位老总，我还有个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王总尽管说。”林峰点头。
“我那个厂在高新区边缘，占地五十亩。”王海搓着手，“最近有家叫‘环太平洋资本’的投资公司，找我谈了三次，想收购。价格压得很低，只有市场价的一半。我不答应，他们就说……就说这片地很快要划给氢能产业园做配套区，到时候征地补偿更低。”
他苦着脸：“他们还暗示，这是谢书记的意思。我打听了一下，周围几家厂都收到类似消息了。大家心里发慌，有人已经准备低价卖了。”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林峰。
林峰面色不变，但眼神冷了下来：“王总，这家投资公司的联系人是谁？你有他们的资料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