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四日,上午九点整。东海省委常委会议室。
深红色的椭圆形会议桌在顶灯照射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桌面上整齐摆放着青花瓷茶杯,杯口冒着袅袅热气,龙井茶的清香在空气中淡淡弥漫。墙上的电子钟无声跳动着数字,每一下跳动都像心跳节拍。
林峰坐在靠窗一侧的中间位置,面前摊开一本深蓝色封面的笔记本,右手边的茶杯一口未动。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会议桌——省委书记郑国明坐在主位,正低头翻阅会议材料,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省长陈志远坐在郑国明左侧,手里转着一支黑色签字笔,目光游离在窗外;省委副书记谢文远坐在郑国明右侧,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笑容。
十三位常委到齐十一位,两人因公请假。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和空调出风口的低鸣。
“同志们,现在开会。”郑国明抬起头,摘下老花镜放在材料上,声音沉稳但听不出情绪,“今天的议题主要有三项:一是听取一季度经济运行预判分析;二是研究明年重点项目建设规划;三是……讨论关于省政府领导分工优化调整的建议。”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目光在林峰脸上停留了半秒,然后自然地移开。
林峰神色如常,只是拿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水面漂浮的茶叶。水温还烫,他没喝,又放了回去。
会议按照议程推进。省发改委主任赵建国汇报一季度经济数据预判,语速平缓,措辞严谨。林峰认真记录着,偶尔抬头看向ppt上的图表。当赵建国提到“高新技术产业增加值预计增长百分之十八,其中半导体及相关产业贡献率超过百分之四十”时,谢文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上午九点四十七分,第二项议题讨论结束。
郑国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下面进行第三项议题。文远同志,这个议题是你提议增加的,你先说说。”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谢文远。
谢文远坐直身体,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换成一种恰到好处的严肃:“好的,郑书记。各位常委同志,我提议增加这个议题,是出于对东海发展大局的考虑。”
他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份文件,向前推了推:“过去三个月,我们省在外贸、科技、金融监管等领域推进了一系列改革举措,取得了一定成效,但也产生了一些……争议和矛盾。”
他的措辞很讲究,用“争议和矛盾”代替了“冲突和对抗”。
“特别是外贸数据核查、跨境资金流动监测、以及‘华夏芯’项目的推进,”谢文远继续说,语速不紧不慢,“在基层和相关部门引发了不少不同意见。有同志反映,工作推进中存在着‘一刀切’、‘简单化’、甚至‘选择性执法’的问题。”
林峰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清晰可闻。
“基于这些情况,”谢文远从文件夹里又拿出另一份文件,这次是十几页装订好的材料,“我收到了十二位厅级干部的联名信。这些同志来自外贸、发改、科技、金融等多个部门,他们在信中表达了对当前工作方式的一些担忧。”
他把材料递给郑国明。郑国明接过,快速翻阅了几页,脸上没什么表情,又递给陈志远。
谢文远继续说:“联名信的核心建议是——为了‘避免政治对立激化,影响东海稳定大局’,希望省委能考虑优化省政府领导分工,适当调整林峰同志分管的工作范围。具体来说,建议将外贸、科技、金融监管这三项职能,暂时从林峰同志的分管清单中剥离,由其他副省长协助分担。”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几位常委交换着眼神,有的低头喝茶,有的翻看材料,没人马上表态。这是典型的官场表态艺术——在局势不明朗时,沉默是最安全的选择。
郑国明等陈志远看完材料,才缓缓开口:“志远同志,你怎么看?”
陈志远放下材料,沉吟了几秒,语气圆滑:“文远同志提出的这个建议……出发点肯定是好的。稳定压倒一切嘛。不过分工调整涉及到省政府工作的整体性,需要慎重研究。我个人建议,可以先让办公厅做个方案,下次会议再讨论。”
典型的和稀泥。既不得罪谢文远,也不直接支持。
郑国明不置可否,目光转向林峰:“林峰同志,你是当事人,说说你的意见。”
林峰合上笔记本,抬起头。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环视了一圈会议桌,目光从每一位常委脸上扫过,最后落在谢文远身上。
“郑书记,陈省长,各位常委同志。”他的声音平稳有力,既不急促也不拖沓,“首先,我要感谢文远同志对我分管工作的‘关心’。”
他刻意加重了“关心”两个字,谢文远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关于分工调整的提议,”林峰继续说,“我认为需要基于事实来讨论。正好,借今天常委会的机会,我想向各位汇报几项工作的最新进展。”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u盘,递给会议秘书:“请把这份材料投到屏幕上。”
几秒钟后,会议室前方的大屏幕亮起。第一页ppt是一张芯片的显微照片,下方有一行醒目的标题:“凤凰-mini”ai推理芯片流片成功报告。
会议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就在四天前,也就是一月一日上午八点四十六分,”林峰站起身,走到屏幕侧前方,用激光笔指向照片,“由‘华夏芯’公司、七〇三所、国家微电子实验室联合攻关的‘凤凰-mini’芯片,完成首次流片。初步测试结果显示:这款基于28纳米成熟工艺、采用全新三维堆叠架构的专用ai芯片,推理性能达到设计指标的百分之八十五,功耗比同类产品降低百分之四十。”
他切换ppt,下一页是详细的性能对比图表。
“这意味着什么?”林峰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个人,“这意味着,我们华夏企业用被封锁的成熟工艺,通过自主创新的架构设计,做出了相当于国际大厂14纳米工艺的产品性能。这不是实验室里的样品,是已经通过一千三百二十七项严格测试、具备量产条件的芯片。”
他停顿了一下,让信息充分消化。
“这个突破,”林峰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是在设备被远程锁定、工艺不成熟、时间极度紧迫的情况下实现的。是在某些势力千方百计阻挠破坏的情况下实现的。而就在芯片流片成功的当天早晨,‘华夏芯’车间还遭遇了人为的污染物投放和远程设备干扰。”
谢文远的脸色开始变得不太自然,但他很快调整了表情,露出一丝微笑:“林峰同志,芯片突破是好事,我们都为你高兴。但一码归一码,芯片成功不能掩盖工作方法上的问题……”
“那么,我们来看看‘工作方法’。”林峰打断他,语气依然平静,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锐利。
他切换ppt。下一张是复杂的资金流向图,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箭头和数字。
“这份材料,是省跨境资金流动监测中心沈梦予主任团队,经过一个月的数据追踪和分析得出的。”林峰用激光笔指向图表中央的一个节点,“这个账户持有人叫谢浩,目前人在境外。在过去十八个月里,从这个账户流出的资金总额达到四点七亿人民币,通过七个离岸公司层层转移后,有大约一点二亿资金回流到东海。”
激光笔的红点移动到图表右侧:“回流资金的接收方,包括东海恒瑞贸易、东海鑫诚科技、东海华融投资等六家企业。而这六家企业的实际控制人或主要股东,都与在座的某位领导同志有密切的私人或商业往来。”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屏幕上,然后又偷偷瞟向谢文远——谁都知道,谢浩是他的儿子。
谢文远的笑容完全消失了,脸色铁青:“林峰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拿一些未经核实的所谓‘资金流向图’,在常委会上影射攻击领导干部家属?这是严重的政治错误!”
“是不是影射,我们继续看。”林峰不疾不徐,又切换了一页p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