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一份数据对比报告。左边是省商务厅外贸处上报的年度外贸增长数据,右边是海关总署反馈的实际通关数据。两列数字差距巨大,最大处相差百分之三十八。
“这份报告,是省商务厅外贸处副处长顾清晏同志,在借调省纪委期间,利用三个月时间梳理比对出来的。”林峰说,“数据显示,我省外贸数据存在系统性、长期性的造假问题。虚增部分主要集中在机电产品、高新技术产品出口等指标上,而这些问题数据,连续三年通过了相关部门的数据审核。”
他看向谢文远:“文远同志,你分管经济工作多年,对这种情况,不知是否了解?”
谢文远的手放在桌面上,手指微微蜷缩,指关节有些发白:“数据统计存在误差是正常现象,各级都有这种情况。不能因为一些技术性误差,就上纲上线……”
“技术性误差?”林峰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那么接下来这份材料,可能就不是‘技术性误差’了。”
第三页ppt出现。这是一份询问笔录的影印件,关键信息打了马赛克,但右上角的“东海省纪委监委”红色抬头清晰可见。
“这份是省商务厅外贸处原处长王志刚的补充供词。”林峰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在调查期间,王志刚交代,他曾在过去三年里,通过多种方式向某位省领导秘书的亲属账户输送利益,总额超过八百万元。而这位秘书,正是服务于分管经济工作的省领导。”
他放下激光笔,走回自己的座位,但没有坐下,而是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地看向谢文远:
“文远同志,你刚才说,调整我的分工是为了‘避免政治对立激化,影响东海稳定大局’。那么我想请问——到底是谁在激化矛盾?是推动数据核查、打击造假的我,还是纵容亲属转移巨额资金、包庇数据造假、秘书亲属收受巨额贿赂的你?”
“你所谓的‘稳定大局’,是要稳定一个什么样的‘大局’?是一个数据造假可以畅通无阻、资金可以肆意外流、腐败可以被长期庇护的‘大局’吗?”
林峰的声音并不高亢,但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我提议调整分工,是为了工作!”谢文远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林峰同志,你这是在搞政治陷害!用一些片面的、未经查实的东西,在常委会上搞突然袭击!郑书记,我要求立即休会,对这种违反组织原则的行为进行调查!”
郑国明没有马上表态。他缓缓摘下眼镜,用绒布仔细擦拭镜片,这个动作持续了整整半分钟。然后他重新戴上眼镜,看向林峰:“林峰同志,你出示的这些材料,是否已经按程序移交相关部门核查?”
“已经移交。”林峰从公文包里取出三份文件的复印件,递给会议秘书,“资金流向报告在三天前已报送省纪委和央行反洗钱局;数据造假报告在一周前由省纪委接收;王志刚的补充供词原件在省纪委案管室,复印件已报送中央第十巡视组严正华组长。”
会议室里的空气再次凝固。中央巡视组——这四个字让所有人的表情都严肃起来。
郑国明点点头,转向谢文远:“文远同志,对于林峰同志出示的这些材料,你有什么需要说明的吗?”
谢文远的胸口剧烈起伏,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些都是诬告!我会向组织说明情况。但是今天,在这个会议上,我认为林峰同志的行为已经严重破坏了常委会的严肃性,我坚持要求就分工调整问题进行表决!”
“表决什么?”一直沉默的陈志远忽然开口,语气很淡,“表决要不要保护数据造假?表决要不要纵容资金外流?老谢,我看今天这个会,重点已经不是分工调整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谢文远头上。他看向陈志远,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这个一贯和稀泥的老好人,居然在这个关键时刻表态了。
郑国明敲了敲桌子:“今天会议就到这里。林峰同志提供的材料,秘书处立即整理归档,按程序处理。散会。”
他率先站起身,拿着茶杯和笔记本,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
其他常委陆续离开,没人多看谢文远一眼。经过林峰身边时,省军区政委老李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但那力道里带着赞许。
最后,会议室里只剩下林峰和谢文远两个人。
谢文远站在原地,脸色从铁青转为苍白,又从苍白转为一种病态的红。他看着林峰,眼神复杂——有愤怒,有怨恨,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
“林峰,”他第一次在私下场合直呼其名,声音压得很低,“你以为你赢了?”
林峰收拾好公文包,拉上拉链,这才抬头看他:“我从来没想过要‘赢’谁。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东海的经济能健康发展,为了国家的产业安全能真正得到保障。”
“冠冕堂皇。”谢文远冷笑,“你不过是想扳倒我,自己上位。”
“文远同志,”林峰走到会议室门口,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如果你心里只有‘扳倒’和‘上位’,那你永远理解不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在‘华夏芯’车间里三天三夜不睡觉,为什么顾清晏能在被边缘化三年后依然坚持查数据,为什么沈梦予能从华尔街回国来做一份普通的监管工作。”
他转过身,平静地看着谢文远:
“因为你心里装的是自己的位置、自己家族的利益。而我们心里装的,是东海四千七百万人能不能过上好日子,是这个国家在关键领域能不能不被卡脖子。”
“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完,林峰推门离开。
走廊里空荡荡的,常委们都已经走远了。林峰走到窗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有两个未接来电和几条信息。
未接来电一个是秦风,一个是王猛。信息有三条:
周岚:“放手去做,我在邻省和京城都为你准备了后手。另外,谢浩在巴拿马的住所地址已经锁定,随时可以协调国际刑警。”
苏曼:“德瑞克斯专利诉讼策略已定,我们掌握了他们在专利申请过程中隐瞒在先技术的证据。随时可以启动反击。另外,国家大基金第二期五十亿已批复,下周到位。”
第三条是杨学民发来的会议提醒:“下午两点,高新区‘半导体产业生态圈’规划座谈会。”
林峰一条条看完,收起手机,望向窗外。
省委大院里的梧桐树叶子已经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白色的天空。但仔细看,那些枝桠的末端,已经鼓起了一个个细小的芽苞。
冬天最冷的时候,往往就是春天开始的时候。
他整理了一下夹克领子,向楼下走去。脚步沉稳,不急不缓。
这场仗,还远没有结束。但今天这一局,他拿下了。
而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