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行星带并不像电影里那样——密集的岩石乱飞，飞船必须在其中灵活穿梭，躲避随时可能撞上来的巨石。真正的现实要空旷得多，也无聊得多。
张维盯着导航屏幕，上面显示着飞船周围十万公里范围内的天体分布图。几百个光点稀疏地散布着，每个光点都代表一块太空岩石，大多数直径不超过几百米，最近的也在五千公里以外。
“就像在足球场上撒了一把沙子。”他轻声说，“从理论上讲，撞上的概率比中彩票还低。”
“但我们还是穿防护服值班。”赵刚坐在旁边的控制台前，检查着能量护盾的状态。淡蓝色的护盾像一层透明的肥皂泡，包裹着整艘飞船，理论上能抵挡直径一米以下物体的撞击。
“因为理论上不可能的事，在足够长的时间和空间尺度上，总会发生。”王晓雨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她在生态舱进行例行检查，“这就是墨菲定律在太空中的应用版本——如果某件事可能出错，那么当它出错时，你会刚好在最不方便的时间和地点。”
“谢谢你的乐观提醒。”赵刚嘟囔道。
林长青在舰长席上闭目养神——不是睡觉，是在用天眼通感知飞船的状态。他的意识像水一样渗透进船体结构，感受着每一根龙骨，每一个焊接点，每一条管线的微小振动。这是一种持续的、精细的监控，比任何仪器都更早发现潜在问题。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
不是飞船内部的问题，是外部。在飞船右舷方向，大约八万公里处，一块被其他小行星的微弱引力扰动改变了轨道的岩石，正在缓慢地、但确定无疑地向他们的航线飘来。
直径：约二点三米。成分：主要是铁和镍，密度很高。速度：每秒十四公里，相对于飞船的速度差约为每秒三公里。
撞击概率：37%。
撞击时间：约七点五小时后。
林长青睁开眼睛。“张维，检查右舷方向，坐标阿尔法-7-伽马-3区域。有一块不规则天体进入预警范围。”
张维愣了一下，然后迅速调出数据。几秒钟后，他倒吸一口凉气。
“舰长，你怎么……”他想问你怎么知道的，但没问完，“确认发现。直径二点三米，铁镍核心，预测轨迹与我们有交叉。撞击概率……正在计算。”
舰桥里的气氛瞬间变了。赵刚坐直身体，手指已经在防御系统的控制面板上悬停。王晓雨的呼吸声从通讯频道里传来，变得急促了一些。
“概率多少？”林长青问。
“38.7%……等等，39.2%。它在轻微自旋，轨道预测有误差范围。”张维的声音紧绷，“建议执行规避机动。”
“批准规避。”林长青说，“计算最优路径，确保不浪费过多燃料。”
“计算中。”张维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需要七分钟。”
七分钟，在太空尺度上只是一瞬间。但对于计算机来说，足够计算上万种可能的规避方案，并选出消耗燃料最少、对航线影响最小的那一种。
就在计算进行到第四分钟时，意外发生了。
那块岩石——后来被命名为“253-1号”——在自旋过程中突然碎裂了。不是爆炸，是内部应力释放导致的自然解体。一块直径约零点八米的碎片被抛射出来，获得了额外的速度增量。
新的轨道数据出现在屏幕上时，张维的脸白了。
“碎片，直径零点八米，速度……每秒五点二公里相对速度。撞击概率87%。撞击时间……”他咽了口唾沫，“六分十四秒后。”
舰桥里一片死寂。
六分钟。不够做任何复杂的规避机动。能量护盾的设计上限是抵挡一米以下物体，零点八米在理论范围内，但这是铁镍核心，密度是普通岩石的三倍，动能……
“护盾能扛住吗？”赵刚问。
“正在计算。”张维的声音发干，“根据动能公式……不行。护盾会被击穿，碎片会撞上船体。”
“撞击点？”林长青的声音依然平静。
“右舷，c7区域，传感器阵列和部分通讯天线。”
林长青的大脑快速运转。c7区域没有关键系统，没有生命支持设备，没有能源管道。但传感器阵列是飞船的“眼睛”和“耳朵”，通讯天线是他们与地球保持联系的唯一手段。
“准备撞击。”他说，“赵刚，护盾能量提升到120%。张维，通知全船——虽然只有我们几个人醒着。王晓雨、伊万诺夫，到舰桥来。苏雨晴留在休息区，系好安全带。”
指令迅速执行。飞船内部响起了低沉的警报声，红色的警示灯在走廊里旋转。虽然只有六个人清醒，但程序必须走完。
苏雨晴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长青，情况有多糟？”
“可控。”林长青说，“待在休息区，保护好自己和孩子。相信我。”
短暂的沉默。然后：“我相信你。”
撞击前三分钟，王晓雨和伊万诺夫飘进了舰桥。伊万诺夫已经在穿紧急作业服——那是一种比标准制服更厚实、带有额外生命支持系统的防护服。
“我要出去修。”他说，“如果天线坏了，我们必须尽快修复。”
“撞击后再评估。”林长青说，“现在先确保我们都能活过撞击。”
撞击前六十秒。
护盾已经提升到最大功率，淡蓝色的光晕在飞船表面流动，像一层颤动的液体。主屏幕上，那块碎片的光点越来越近，速度数据每秒更新一次。
四十秒。
林长青闭上眼睛，再次调动天眼通。他“看”到碎片的精确轨迹，看到它即将撞击的位置，看到船体在那个区域的应力分布。c7区域的装甲厚度是二十厘米的高强度合金，理论上能抵挡这次撞击，但……
他“看”到了一个薄弱点。
不是设计缺陷，是制造时的微小误差——某个焊接点的强度比其他区域低了约3%。正常情况下这毫无影响，但在这次特定角度、特定能量的撞击下……
“撞击点偏移十二米。”林长青突然开口，“右舷，向上十二米，避开焊接点n7-23。”
“什么？”张维愣住了，“但轨道计算显示……”
“执行。”林长青的声音不容置疑。
赵刚的反应最快。他的手已经在控制面板上，快速输入指令。飞船的姿态控制推进器在右舷侧面短暂点火，产生了微小的横向推力。
整个船体轻微震动了一下。
二十秒。
碎片在屏幕上已经变成了一个清晰的光点。飞船的外部摄像机捕捉到了它的影像——一块不规则的、表面坑洼的金属块，在星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它旋转着，翻滚着，像一颗死亡的子弹，笔直地射来。
十秒。
林长青握住控制台的边缘。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五秒。
他“看”到碎片即将撞击的区域已经离开了那个薄弱焊接点。新的撞击点装甲厚度均匀，强度达标。
三秒。
两秒。
一秒。
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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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比预想的要沉闷。不是爆炸的巨响，而是沉重的、穿透性的“咚”，像有人用巨锤敲打一口铁钟。震动从船体传来，通过结构传导，让舰桥里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不是剧烈的摇晃，是深层的、令人牙酸的震颤。
警报系统瞬间被激活。主屏幕上，c7区域的示意图变成了红色，几十个故障警告弹窗同时出现。
“护盾被击穿！”赵刚报告，“撞击确认！船体……没有破裂！装甲扛住了！”
短暂的寂静，然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但警报还在响。
“传感器阵列离线！”张维调出详细数据，“右舷雷达、光学望远镜、三个光谱分析仪……全部失去信号。通讯天线……主天线受损，备用天线还能工作，但带宽下降70%。”
林长青解开安全带，飘向控制台。“显示外部画面。”
主屏幕切换成飞船右舷的外部摄像机影像。画面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c7区域原本平滑的船体装甲上，现在嵌着一块狰狞的金属。它像一颗畸形的牙齿，深深咬进飞船的外壳，边缘的装甲扭曲变形，撕裂的金属在真空中缓慢地翘起，像绽放的钢铁花朵。
更糟的是，撞击点周围散布着细小的碎片——有些是那块小行星的碎片，有些是飞船装甲被撞击崩裂的碎屑。这些碎屑在太空中悬浮，随着飞船的自转缓慢漂移。
而在撞击点旁边，传感器阵列的一整排设备完全报废了。原本精密的镜面和天线现在扭曲成怪异的形状，断裂的电缆像触手一样飘荡。
“比我预想的严重。”伊万诺夫已经穿好了紧急作业服，头盔面罩后的脸表情凝重，“我需要出去评估损伤，至少要清理那些漂浮碎片。它们可能撞坏其他设备。”
“我跟你去。”王晓雨说。
“不。”林长青摇头，“王晓雨留在舰桥协助张维。赵刚，你和伊万诺夫出去。我监督。”
“舰长，你不需要……”赵刚想说什么。
“我需要亲眼看到。”林长青已经开始穿自己的作业服，“我的‘眼睛’有时比摄像机好用。”
十分钟后，气闸舱内。
三人都穿好了舱外作业服。这种服装比标准宇航服更厚重，多层防护，独立的生命支持系统能维持八小时，还配备了微型推进器和各种工具。
“检查通讯。”林长青说。
“一号，伊万诺夫，通讯清晰。”
“二号，赵刚，清晰。”
“三号，林长青，清晰。舰桥，能听到吗？”
“收到，清晰。”苏雨晴的声音传来。她坚持要在舰桥监控这次作业，“请务必小心。那些碎片……”
“我们知道。”林长青说完，转向气闸舱的内门，“准备出舱。”
内门关闭，抽气程序启动。舱内的空气被迅速抽走，气压表读数持续下降。这个过程很快，不到两分钟，舱内就变成了真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