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清晨的曙光穿透稀薄大气,将营地染成一片橙红。
张明将最后一个检测仪器固定在全地形车的后座上,扣紧安全锁时发出了清脆的咔嗒声。他退后一步,眯眼打量这辆经过改造的六轮科考车——它比营地其他车辆更大,底盘更高,车身覆盖着耐磨的复合装甲,车顶安装着可旋转的遥感天线和气象监测设备。
“所有设备自检完毕。”田中浩二从驾驶室探出头,手里拿着平板,“能源系统正常,生命维持系统正常,通讯阵列正常。”
“备用氧气罐呢?”李静的声音从车后传来。
“已经装车了,李博士。”张明回答,“两套主系统,四套备用,还有紧急维生包。按照预案,足够我们四个人用十天。”
李静点点头,继续检查她的采样工具箱。她的动作比平时更加仔细,每一样工具——岩芯钻、地质锤、样本袋、密封瓶——都被反复确认摆放位置和固定状态。这是离开基地后的第一次长距离科考,所有人都明白它的意义,也清楚潜在的风险。
林长青从指挥帐篷走出来,手中拿着最后确认的路线图。苏雨晴跟在他身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箱。
“早餐。”苏雨晴将箱子递给张明,“安娜连夜准备的。热食在保温层,下面是压缩干粮和水袋。她还特别放了那个……叫什么来着,能量凝胶。”
“藻类营养膏。”李静接过话,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虽然味道像咸味牙膏,但确实有效。”
林长青展开路线图铺在引擎盖上。地图是结合轨道卫星扫描和林长青的天眼观察绘制的,上面用不同颜色标记了地形、推测地质结构和潜在危险区域。
“目标区域在这里。”他的手指落在地图东南方一个弯曲线条上,“直线距离一百七十二公里,但需要绕过这片玄武岩高原和几个深裂谷。实际路程估计在两百三十到两百五十公里之间。”
张明凑近细看:“这条线就是疑似古河床?”
“是的。卫星扫描显示这里有明显的线性凹陷,宽度在八百到一千米之间,延伸超过四十公里。”林长青说,“从地形特征看,符合地球上古河床的形态。如果运气好,我们可能找到水流侵蚀的痕迹,甚至……”
“沉积层。”李静接道,眼睛发亮,“如果有沉积层,就可能保存这个星球地质历史的关键信息。水的存在时间、气候变迁、甚至……”
她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后半句——甚至生命的痕迹。
“通讯窗口。”田中调出时间表,“每天早晚各一次,每次三十分钟。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可以启动紧急信标,但那是最后手段。”
林长青看向四人:“记住,这不是竞赛。安全第一。如果任何设备出现异常,或者任何队员身体不适,立即返程。数据可以下次再拿,人必须完好无损地回来。”
“明白。”四人齐声回答。
苏雨晴走到李静面前,将一个手掌大小的仪器递给她:“便携式辐射监测仪,陈医生让我转交的。她说那个区域的地质结构可能含有放射性矿物。”
李静接过仪器别在腰间:“替我谢谢她。”
“还有这个。”苏雨晴又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小布袋,“干燥茶叶。安娜说长途行车容易犯困,泡水喝能提神。”
张明笑着接过:“这可比能量凝胶受欢迎多了。”
出发前的最后时刻,营地所有人都聚集到车边。安娜往车窗里塞了一包自制的饼干——用本地谷物和剩余糖粉烤制的,形状不规则,但散发着难得的香气。穆罕默德检查了轮胎气压和悬挂系统,赵刚确认了工具架的固定螺栓。
王晓雨将一份纸质文件交给林长青:“应急预案,所有可能情况的处理流程。虽然你们肯定记在脑子里了,但带着总没错。”
林长青接过文件,拍了拍她的肩膀:“营地就交给你们了。”
“放心。”王晓雨说,“我们会看好家的。”
引擎启动的低鸣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六轮全地形车缓缓驶出营地大门,在红色的沙土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后视镜里,留守队员们的身影逐渐变小,最后融入那片简陋却温暖的营地轮廓中。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张明打破了寂静:“感觉……有点奇怪。”
“什么奇怪?”田中盯着前方路面,双手稳稳握着方向盘。
“离开营地。”张明看向窗外无边无际的红色荒原,“虽然才几公里,但已经觉得……孤立了。地球上随便去个野外考察,至少知道几百公里内总有人烟。这里……”
“这里只有我们。”李静说,“方圆六千光年,只有我们十个人。而现在,我们四个离开了另外六个。”
她说得平静,但话语里的重量让所有人都感到了。
林长青从副驾驶座转过身:“所以我们要彼此依靠。张明,每隔半小时报告一次车辆状态。田中,保持航向,但如果有异常地形,安全优先。李静,注意监测环境数据变化。”
“明白。”
车辆继续前行。最初的两小时,地形相对平坦,是典型的火星状平原——红色的沙土,散布着大小不一的碎石,偶尔能看到风蚀形成的岩柱孤零零地立在地平线上。天空是永恒的橙红色,蓝月已经落下,白月还挂在天边,像一个苍白的圆盘。
第三个小时,他们遇到了第一个挑战。
“前方三点钟方向,裂缝。”田中降低了车速。
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横亘在前方,宽度超过五十米,长度向两侧延伸看不到尽头。谷壁近乎垂直,呈现出暗黑色的玄武岩质感。
“绕行。”林长青查看地图,“向北,地图显示那里有个狭窄处。”
车辆转向,沿着裂谷边缘行驶。张明将头探出车窗,向下望去——谷底隐藏在阴影中,深得让人心悸。
“深度至少两百米。”他缩回头,“谷壁有分层结构,像是多次地质活动形成的。”
“停车。”李静突然说。
田中踩下刹车。李静已经抓起相机和地质锤跳下车,快步走到裂谷边缘。她蹲下身,用锤子小心地敲击裸露的岩层。
“怎么了?”林长青跟过去。
“看这里。”李静指着岩壁上一条明显的界线,“下层是致密玄武岩,典型的火山喷发产物。但上层……”她用手指抹去表面的浮尘,“颗粒更细,有层理结构。这是沉积岩。”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沉积岩需要水。”张明蹲在她旁边,“或者风,但这么明显的层理,更可能是水成沉积。”
李静用相机拍摄特写,然后用锤子小心地敲下一小块样本放进密封袋:“继续前进。如果这个裂谷真的是古河道的一部分,那么越往深处走,可能找到更多证据。”
重新上路后,气氛明显不同了。最初的孤立感被发现的兴奋取代。每个人都更加专注地观察窗外,寻找任何异常的地质特征。
中午时分,他们在避风处停车休息。
安娜准备的“热食”实际上是糊状的营养粥,用热水冲泡后变成黏稠的一团。味道谈不上好,但在冰冷的异星荒野中,热食本身已是奢侈。张明真的泡了茶——干燥的茶叶在热水中舒展,释放出久违的清香。
“这味道……”田中深吸一口气,“让我想起地球的春天。”
“我家门口有棵老茶树。”张明说,“每年清明前后,我母亲都会亲自采茶、炒制。她说机器做的茶没有灵魂。”
李静小口喝着茶,突然说:“我父亲是地质学家。小时候,他常带我去野外。每次出发前,母亲都会在他的背包里放一包茶叶。她说,茶叶能让人记住家的味道。”
这是李静第一次主动提起家人。车内安静了几秒。
“我女儿喜欢喝热巧克力。”田中轻声说,“离开地球前,我答应她,等爸爸从星星上回来,给她带外星巧克力。”
张明笑了:“那我们要找的可不止是水了。”
短暂的休息后,他们继续上路。下午的地形变得更加复杂,车辆不时需要攀爬缓坡,绕过巨石,穿过干涸的沟壑。每一次颠簸都让人神经紧绷,担心车辆受损。
距离目标还有二十公里时,问题出现了。
“右后轮胎压力下降。”田中盯着仪表盘,“每分钟下降0.1个标准大气压。”
“停车检查。”林长青说。
下车后,问题一目了然——右后轮胎侧面被一块尖锐的燧石划开了一道五厘米长的口子。气压正在缓慢泄漏。
“备用轮胎。”张明已经打开车尾的工具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