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质变发生在联邦成立后的第九个月,一个毫不起眼的周三凌晨。
林长青正在联邦科学院的地下实验室里,看一组关于“曙光晶石”能量稳定性的实验数据。凌晨三点,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频嗡鸣,和偶尔响起的记录提示音。苏雨晴在楼上休息,她怀孕八个月,现在每天需要至少十小时的睡眠。
“星瞳”的投影突然在实验台边亮起,没有预警。
“执政官。”ai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可以被称作“凝重”的语气,“‘回响文明’的信号特征发生根本性变化。”
林长青放下数据板:“什么变化?”
全息投影在空气中展开,显示着过去五年从天鹅座方向接收到的信号波形。最初的信号是简单的规律脉冲,像心跳;后来变成复杂编码,像语言;而现在……
现在的信号波形像一件艺术品。错综复杂的频率叠加,数学上完美的分形结构,不同波段之间精巧的和谐共鸣。但这美让人脊背发凉——因为它的复杂程度已经远超人类现有的通信理论,甚至超出了“星瞳”第一代模型的解析能力。
“它开始主动解析我们了。”林长青盯着波形图,声音很轻。
“准确说,是解析我们发出的回应信号。”星瞳补充道,“根据分析,这段新信号中嵌入了至少十七层嵌套结构,每一层都在对我们的信号进行拆解、模仿、然后……优化。它在学习我们的通讯方式,而且学习速度呈指数级增长。”
林长青调出信号强度的历史曲线。曲线在过去三个月里平稳上升,但在七十二小时前出现了一个陡峭的拐点——强度翻了三倍,而且还在继续爬升。
“它在靠近。”他说,“或者……它在增强输出功率,为了让我们更清楚地听到。”
“两者都有可能。”星瞳的投影模拟出一个旋转的星系模型,标记出信号来源方向,“基于最新数据重新计算,如果对方确实在移动,那么它的航速接近光速的百分之十五。以这个速度,抵达曙光星系需要大约……”
“三十七年。”林长青接话,“如果它现在出发的话。”
实验室陷入沉默。三十七年,对于个人来说是大半辈子,对于一个文明来说只是一瞬。对于一个新生联邦来说……可能还不够完成初步整合,不够建成足够强大的舰队,不够破解“铸造者”留下的所有技术。
“我们需要加速。”林长青最终说,“所有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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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邦最高军事会议在次日紧急召开。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刻意压抑的紧张感。长桌两侧坐着军方高层、科研负责人、以及几位核心殖民地的代表。全息星图悬浮在桌子中央,那个代表“回响文明”信号源的红点像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
“这是最新的威胁评估。”安全局长陈志远调出一份报告,“基于信号强度增长曲线和编码复杂度的分析,‘星瞳’估算对方科技水平可能领先我们两到三个世代。具体表现可能包括:更高效的能源利用、更先进的材料科学、可能存在的超光速航行能力、以及……”
他顿了顿:“可能存在的、我们无法理解的攻击手段。”
“比如?”舰队司令赵凯问。这位前地球联合体海军上将已经六十二岁,但腰背依然挺直如舰桥上的桅杆。
“比如对物理常数的局部修改。”林长青接过话头,“‘铸造者’的遗产中有模糊记载,某些高阶文明可以暂时改变小范围内的引力常数、光速、甚至时间流速。如果‘回响’具备类似能力,我们现有的所有武器和防御系统都可能失效。”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那我们怎么办?”来自火星殖民地的代表李媛问道,“投降?谈判?还是……”
“准备战斗。”林长青说,声音平静但不容置疑,“但同时,尽一切可能争取和平接触。”
他调出新的全息图像——联邦舰队的建造计划表。图表上,“晨曦级”巡洋舰的数量从计划的十二艘增加到三十六艘;新型“扞卫者级”驱逐舰从二十四艘增加到七十二艘;最引人注目的是新增的“星舰-黎明级”战列舰计划,首批六艘,设计要求是现有“晨曦级”火力的五倍。
“舰队规模扩大三倍,建造周期从八年压缩到四年。”林长青的手指划过图表,“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将联邦百分之四十的工业产能转向军事。这意味着‘星辉计划’和其他民用项目要减速。这意味着……很多人会不满。”
“总比死了好。”赵凯冷冷地说。
“但我们需要让人们理解为什么。”苏雨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所有人都转头。她站在会议室门口,手扶着门框,腹部高高隆起,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她慢慢走进来,在为她预留的座位坐下——动作小心,但姿态坚定。
“如果我们在民众不理解的情况下强行转向军事化,哈里斯之流就会有新的土壤。”她看着林长青,“我们需要解释,透明地解释。”
“解释什么?”一位地球代表质疑,“说我们可能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攻击?这只会引发恐慌。”
“那就说实话。”苏雨晴说,“告诉民众,宇宙不全是友善的;告诉民众,我们有潜在威胁;但同时也告诉民众,我们有计划,有能力,有决心保护所有人。恐惧源于未知,而真相……即使残酷,也比谣言好。”
会议持续了六小时。最终通过的决议是:全面加速军事建设,但同时启动“公众认知计划”——由苏雨晴主导,通过全联邦网络,以渐进、克制但诚实的方式,向民众传递关于“回响文明”的信息。
“我们要把联邦变成一个刺猬。”林长青在会议结束时说,“不主动攻击,但让任何想咬我们的人,都要付出惨痛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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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个月,“新长安”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造船厂。
轨道船坞从四个扩充到十二个,日夜不停地吞吐着材料和舰船模块。地面工厂三班倒,生产晶石能源核心、新型合金装甲、量子通讯阵列。联邦的征兵点前排起了长队——不只是年轻人,很多中年工程师、科学家、甚至艺术家都报名,希望以自己的方式贡献力量。
但压力也在积累。
“星辉计划”的减速引发了地球部分地区的不满。虽然苏雨晴的巡访和透明沟通缓解了大部分情绪,但仍有极端言论在暗网传播,宣称联邦“抛弃地球”“只顾自己”。
更棘手的是资源分配。晶石矿脉主要集中在曙光星,地球和小行星带殖民地开始要求“公平分享”。谈判桌上,来自谷神星殖民地的代表拍着桌子:“我们提供了百分之六十的稀有金属,却只得到百分之二十的晶石配额!这是掠夺!”
林长青坐在谈判桌主位,等对方说完,才缓缓开口:“戴维森代表,你知道一枚‘晨曦级’的晶石核心需要多少纯晶石吗?”
“我不管需要多少,我只知道……”
“五吨。”林长青打断他,“需要五吨纯度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晶石。而这样一颗核心,可以保护包括谷神星在内的整个小行星带殖民地。你觉得这是掠夺,还是投资?”
戴维森张了张嘴,没说话。
“联邦的每一份资源都在为所有人的安全服务。”林长青站起身,调出全息星图,“‘回响’不会只攻击曙光星。如果它真的敌对,它会攻击所有人类据点。我们现在多造一艘战舰,将来就可能少死一百万人。这个道理,很难懂吗?”
谈判最终达成妥协:晶石配额维持现状,但联邦承诺在小行星带建立第二个晶石精炼厂,并优先培训当地技术人员。
但林长青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解决方案只有一个:科技突破,找到更高效的能源,或者……彻底理解“回响”,找到共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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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突破在信号质变后的第一百二十天到来。
突破口在“星瞳-ii”的研发上。
自从“回响”信号变得复杂后,林长青就让“星瞳”全力分析其编码结构。这不是为了破解内容,而是为了理解背后的逻辑——对方的思维方式,对方的数学体系,对方理解宇宙的方式。
“星瞳”分析了三个月,最后给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回响’的编码基于一种非欧几何与量子概率的混合体系。”ai在实验室里解释,全息投影中旋转着复杂的多维结构,“简单说,他们的‘语言’同时描述多种可能状态,直到被观测时才坍缩为确定信息。这就像……在说话时,同时说所有可能的语义,听者根据自己的理解选择听到的内容。”
“这怎么可能用于实际通讯?”李静问。她现在是晶石ai项目的负责人。
“如果通讯双方共享足够高的默契,或者……”林长青盯着那些旋转的结构,“如果他们的意识本身就具备处理并行信息的能力。”
这个猜想让实验室安静了几秒。
“你是说,‘回响’可能是某种集体意识?或者每个个体都是多线程处理器?”王薇问。她刚从生物实验室过来,手上还戴着硅基微生物培养箱的操作手套。
“不确定。但他们的通讯方式反映了他们的思维方式。”林长青走到主控台前,“而思维方式,决定了科技树的方向。”
他调出“星瞳-ii”的设计图。新一代ai的核心不再是传统的二进制逻辑,而是模仿“回响”信号结构的“概率逻辑网络”——一种能同时处理多种可能,并根据新信息动态调整权重的架构。
“如果我们能建成这个……”李静的眼睛亮了,“不只是ai的飞跃,可能是整个计算范式的革命。”
“那就建。”林长青说,“集中所有资源。我要在三个月内看到原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