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青在“启明号”的医疗舱里醒来时，第一个感觉是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
疼痛是分层次的：最表层是肌肉撕裂的灼烧感，像有无数根细针在皮肤下游走；更深一层是骨骼的钝痛，仿佛整个人被重型机械碾压过；最深处则是神经系统的警报——那种过度使用天眼后的空虚与灼烧，像大脑被掏空后又塞进了燃烧的炭块。
他试图移动手指，失败了。只有眼球还能转动。
医疗舱的全息监测屏显示着触目惊心的数据：神经传导效率下降至正常值的23%，肾上腺素水平是安全上限的四倍，大脑前额叶区域有轻微出血，更别提全身十七处骨折和内脏移位。
“您醒了。”
“星瞳-ii”的声音在医疗舱内响起。不是从扬声器，是直接投射在意识层面的信息流——这是林长青昏迷期间，医疗ai建立起的神经直连通讯。
“我……昏迷多久？”林长青在意识里问。
“七十二小时四十七分钟。在此期间，‘回响’舰队在外轨道建立了完整封锁线，但未发动进一步攻击。帝国舰队损失统计完成：战舰损毁四十一艘，官兵阵亡一万两千三百零七人，轨道防御平台被摧毁九座。”
数字冰冷地陈列在意识中。林长青闭上眼睛——即使这个动作也带来新的疼痛。
“苏雨晴……”
“皇后陛下安全。她每天来医疗舱陪伴六小时，其余时间在枢密院主持工作。林晨皇子由皇家保育团队照顾，健康状况良好。”
全息画面切换，显示出苏雨晴坐在医疗舱外的画面。她趴在控制台上睡着了，头发散乱，手里还握着一份报告。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紧紧皱着。
林长青看着那个画面，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不是生理的疼痛，是更深的、关于责任与辜负的刺痛。
“我要起来。”他说。
“您的身体状态不允许。医疗ai评估，至少需要——”
“我要起来。”林长青重复，这次在意识中注入了不容置疑的意志力。
医疗舱的固定装置缓缓松开。剧痛如潮水般涌来，但他咬紧牙关，用还能动的左手撑起身体。每一寸移动都像在刀尖上翻滚，汗水瞬间浸透了病号服。
十分钟后，他坐在了医疗舱边缘，双腿垂在床边，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
“陛下，这不明智。”“星瞳-ii”的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类似担忧的情绪。
“明智救不了帝国。”林长青嘶哑地说，“给我看战场数据。所有数据，特别是‘回响’旗舰受损时的能量读数。”
全息画面展开。战斗的最后一幕重新播放：规则扰动弹命中，护盾裂缝出现，帝国舰队集火，黑色旗舰表面炸开绿光，然后撤退。
林长青让画面以百分之一的速度慢放。他的天眼即使在受损状态下，依然捕捉到了那些肉眼和仪器看不到的细节：在护盾破碎的瞬间，旗舰内部能量流动出现的短暂紊乱；那些幽绿纹路像受惊的蛇群一样收缩；还有最重要的——旗舰撤退时，有一个明显的、违反物理规律的空间跳跃准备动作，但最终没有执行。
“它们在害怕。”林长青低声说。
“害怕？”
“害怕损伤扩大。那个跳跃准备——它们本来可以直接跃迁离开，但停下来了。因为跃迁需要稳定的内部能量场，而它们的不稳定程度可能达到了危险阈值。”
他调出旗舰受损时的能量频谱分析。复杂的波形图上，有一个微小的、但确实存在的共振频率——和之前侦察舰的防御场频率同源，但更加复杂、更加……脆弱。
“找到了。”林长青的眼睛亮起来，“它们的系统有基频。一个所有技术都依赖的基础共振频率。就像建筑物的地基频率——如果地基震动，整栋楼都会摇晃。”
“但上次我们攻击时，它们很快修复了裂缝。”
“因为攻击不够集中，不够深入。”林长青开始在意识中构建模型，“想象一下，我们之前只是在楼外敲敲打打。但如果我们能找到地基的确切位置，用足够的力量在正确的时间点冲击……”
“可能引发连锁崩溃。”星瞳-ii接话，“但如何找到那个‘确切位置’？又如何产生‘足够的力量’？”
林长青沉默了。他的目光落在医疗舱的晶石能量供应器上——那是维持他生命体征的设备，内部有拳头大小的晶石核心，正发出稳定的脉动。
然后他想起了南极冰城里的“铸造者”控制中枢。想起了那颗巨大的、作为城市心脏的晶石。
还有“铸造者”信息里关于“虚空”的描述——那是一种宇宙层面的疾病，需要宇宙层面的治疗。
“如果我们……”他缓缓说，“制造一个小型的、可控的‘规则奇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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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陨”计划在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内成型。
概念其实很简单：集中帝国所有的晶石能量储备，构建一个临时的、人工的“规则异常点”。这个异常点会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宇宙的底层规则层面制造涟漪。如果“回响”的技术高度依赖对规则的精确操控，那么规则本身的扰动，会比任何能量攻击都更具破坏性。
但简单不意味着容易。
“理论模型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二。”李静在科学院的地下指挥中心汇报，她的全息影像在医疗舱里闪烁，“主要问题有三个：第一，能量需求巨大，需要动用帝国百分之八十的晶石储备，这意味着其他所有设施将进入最低功耗状态。第二，奇点的生成和维持需要极其精密的操控，误差容忍度小于百万分之一。第三……”
她顿了顿：“我们不知道它会产生什么连锁反应。规则扰动可能不只影响‘回响’舰队，也可能影响我们自己，甚至影响整个曙光星系的物理常数。”
林长青已经能下床行走了——靠着外骨骼支架和止痛剂。他站在医疗舱的舷窗前，看着外面“新长安”的夜景。城市依然灯火通明，但每盏灯下的人们并不知道，他们所有的能源储备可能即将被投入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
“成功率？”他问。
“基于现有数据模拟，对单一目标的成功率是百分之六十三。但如果‘回响’舰队有集体防御机制，或者旗舰能在崩溃前将扰动隔离，成功率会下降到百分之三十以下。”
“够了。”林长青转身，“开始准备。我要在七十二小时内看到可以部署的装置。”
命令下达后，帝国像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全速运转。晶石储备从各地的能源中心被秘密运往位于赤道沙漠的地下发射场；科学家们三班倒调试设备；军队开始疏散发射场周边五百公里内的所有平民。
而林长青则面临另一个抉择：谁去执行这个任务？
“必须是我。”他在军事会议上说，“只有我的天眼能在最后时刻微调奇点的参数，确保它精准命中目标。”
“陛下，您的身体状况——”赵凯站起来反对。
“我的身体可以支撑一次任务。”林长青打断他，“而且，如果必须有人去冒这个险，那应该是我。皇帝不能命令士兵去做自己不敢做的事。”
会议陷入了僵局。所有人都知道他说得对，但没有人愿意接受。
直到苏雨晴走进会议室。
她没有穿皇后的正装，只是一身简单的深色便服，头发扎成马尾。她手里拿着一个数据板，走到长桌前，将数据板放在桌上。
“我计算过了。”她的声音很平静，但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如果按照标准方案，奇点生成装置需要一艘中型舰船运载到距离目标一万公里的位置。但如果我们改造一艘小型突击舰，只保留必要的维生系统和投送装置，可以由单人驾驶突入到三千公里内——命中精度能提升百分之四十，能量需求减少百分之三十。”
“小型突击舰的防护几乎为零。”赵凯沉声说，“进入三千公里范围，等于自杀。”
“所以需要有人愿意去自杀。”苏雨晴看向林长青，“而这个人，必须有能力在最后时刻完成精准投送。”
两人对视。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我不同意。”林长青先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