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破浪摆摆手,转身走了,背影依旧干脆利落。
船长老何站在船头,喊了一声:“开船了!”
陈渡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给予他短暂庇护的海岛,看了一眼码头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转身,踏上了跳板。
“海鹞号”的船帆缓缓升起,吃住了风,船身开始移动,犁开灰色的海水,驶出新月形的港湾。海岛在身后渐渐变小,变成模糊的一团青灰色,最后彻底消失在晨雾和海平面之下。
船上生活枯燥而规律。水手们各司其职,操帆、了望、检查缆绳。陈渡被安排和一个叫阿水的老水手住一个狭小的舱室。阿水是个话痨,没事就爱跟他讲跑船遇到的奇闻异事,哪里的海盗凶,哪里的暗礁多,哪里的姑娘俏。
陈渡大多时候只是听,偶尔问几句。他帮着干些力所能及的杂活,打扫甲板,整理绳索。水手们知道他是老爷子看重的人,又听说他在黑石礁立了功,对他还算客气。
航行第三日,天气放晴。碧空如洗,海面辽阔,偶尔能看到跃出水面的飞鱼和远处喷着水柱的鲸群。陈渡站在船舷边,看着这无垠的蓝色,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与过往的远离。运河的泥泞、北地的烽烟,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傍晚,他在整理一堆备用帆布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本被水浸过、页面发黄卷边的旧书。捡起来一看,是本《四海寰宇志》,里面记载着各地风物。他掸去灰尘,就着落日的余晖,翻看起来。书里提到了泉州,称之为“刺桐城”,万国商船汇集之地。
“看什么呢?”阿水凑过来,“哟,这破书还没扔啊?以前船上一个老书呆子留下的,尽说些没用的。”
“泉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陈渡问。
阿水挠挠头:“大!人多!房子挤得像蜂巢,码头上什么鸟人都有,红的、黑的、卷毛的……说话叽里呱啦,一句听不懂。好东西也多,香料、宝石、象牙……还有那种会自己打鸣的钟表,邪门得很!”
他压低声音:“不过啊,乱也是真乱。官府、海商、洋人、地头蛇……盘根错节。你小子去了,可得机灵点,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陈渡默默记下。
夜里,他躺在狭窄的吊床上,随着船身轻轻摇晃。怀里揣着林震东给的信牌和盘缠,还有那个油纸包。他打开油纸包,拿出一块肉脯,慢慢嚼着。很硬,很咸,带着海鱼特有的腥味,却能顶饿。
他想起林破浪塞给他肉脯时那副别扭的样子,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
离岛越远,离泉州越近,心里的那根弦就绷得越紧。木匣送抵之后呢?林静渊会如何处置?他真的能打听到阿青的消息吗?北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像船外的海水,深不见底。
他翻了个身,听着船底汩汩的水声,和舱外守夜水手低低的哼唱。那调子苍凉,和海岛上老渔民唱的有些像,又有些不同。
在这茫茫大海上,他只是一粒微尘。未来的路,还得靠他自己,一步一步去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