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十来个名字,阿青的手腕就酸了。册子上歪歪扭扭地排着两列陌生的名字,像两排沉默的墓碑。
赵老头念不下去了,他把名单重新折好,小心地收进怀里,像是收着一捧滚烫的灰烬。
“四十七个……”他喃喃道,眼眶有些湿润,“我这镇志,该怎么补?难道就写‘某年某月,镇河母船沉没,四十七人罹难,尸骨无存’?”
林老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言以对。
赵老头佝偻着背走了,背影比来时更加苍老。
阿青看着册子上新添的名字,又翻到前面,看着“小草”、“沈文澜”……这些新的,旧的,有名的,无名的,都沉在这条河里。
她合上册子,走到济世堂门口。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块脏掉的布。上游修铁路的轰鸣声隐隐传来,固执地敲打着耳膜。
街上,一个货郎挑着担子走过,吆喝声有气无力。几个孩子追逐打闹,跑向码头方向。他们的笑声清脆,与这沉郁的镇子格格不入。
阿青看见石头蹲在街对面的墙角,手里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他抬起头,看见阿青,立刻低下头,把地上的划痕用脚抹掉。
阿青走过去。
石头闷声说:“我爹……又好几天没怎么吃饭了。总对着西边河岔口发呆。”
阿青没说话,只是把册子递过去,翻到写着“小草”和那几十个新名字的那一页。
石头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看了很久。他不认识几个,但他认得“小草”。他的手指在那两个字上摸了摸,然后抬起头,看着阿青,眼睛里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光:“我……我想学写字。”
阿青看着他,点了点头。
她把炭笔掰了一半,递给石头。
石头接过那半截炭笔,像握着什么宝贝,紧紧攥在手心。
远处,小火轮和驳船还停在小河湾,黑木头的残骸依旧歪在岸边,无人理会。风吹过河面,带来潮湿的水汽和远方持续的轰鸣。
阿青觉得,那轰鸣声,好像比以前更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