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
周明远维持着蹲姿,久久不动。他看着那枚小小的石印,看着那两个“平安”的字,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双手,极其轻柔地,将那枚小小的石印,连同那一点点残存的红线,从泥土和肋骨间捧了起来,放在掌心。
然后,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再睁开眼时,眼底那深沉的疲惫似乎化开了一些,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的东西。
他站起身,转向张头,将掌心的石印示于他看,声音低沉而清晰:“张差官,这便是在下家祖,周世安。”
找到了。
几十年的寻找,几十年的等待,在这一刻,以一种如此残酷又如此具体的方式,有了结果。
张头看着那枚小小的石印,又看看地上的白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搓了搓手:“周先生,节哀……那这遗骨……”
“烦请差官允准,由在下收敛家祖遗骨,归葬故里。”周明远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张头求之不得,连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我这就让人去找口薄棺。”
周明远摇了摇头:“不必劳烦。我随身带了。”他指了指放在门外的蓝布包袱。
他重新蹲下身,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厚布。他将白布铺开,然后,极其小心地,一节一节,一块一块,将散落的骸骨,按照人体的顺序,仔仔细细地拾起,放入白布中。他的动作缓慢、轻柔,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敬意,仿佛怕惊扰了逝者长眠的梦。
阿青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看着周明远如何将那些冰冷的骨头,一块块拼凑起来,如何最后将那头骨,端正地安放在最上方。
当所有骸骨都被收入白布,周明远仔细地将四角折起,打好结,一个规整的、沉甸甸的包袱出现在地上。
他站起身,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提起那个装着祖父骨骸的包袱,对张头再次拱手:“多谢差官成全。”
“周先生客气了。”张头连忙还礼。
周明远提着包袱,走出偏房,走过镇公所的门槛,走进外面有些刺眼的阳光里。他的背影挺直,步伐沉稳,那个蓝布包袱在他手中,似乎并不沉重,又似乎重若千钧。
阿青看着他走远,消失在街角。
她低下头,翻开自己的册子,找到昨天记下的那些名字。在“周世安”三个歪扭的字旁边,她用炭笔,慢慢地、用力地,画了一个小小的圈。
这个,找到了。
她合上册子。外面,上游修铁路的轰鸣声,不知疲倦地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