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塌陷的事,像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在清江浦荡开一圈涟漪,又很快被更现实的焦虑压了下去。施工停了半天,孙工带着人重新勘测,加固了河岸。第二天,打桩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位置往旁边挪了十几丈。那截黑木头依旧歪在滩涂上,沉默地对着忙碌的工地。
刘三被铁桩安置在船上,和老鱼头挤在狭窄的船舱里。他时而昏睡,时而醒来,醒了就呆呆地看着晃动的船舱顶,或者抓着胸前那块从废墟里扒出来的、脏污的拨浪鼓,不言不语。铁桩除了照顾两个病人,偶尔会划船出去,在远离工地的河段下几网,打上来的鱼也寥寥,大多瘦小。
石头被林老先生暂时留在了济世堂。孩子很安静,不像他爹那样疯癫,只是常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望着西边他家原来的方向,一坐就是半天。阿青教他写字,他学得更用力了,炭笔在粗糙的纸上划出深深的印子,仿佛要把每一个字都刻进骨头里。
这天,阿青正在后院看石头写字,前堂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她掀开门帘一角,看到是那个印书匠赵老头又来了。他比上次见时更显憔悴,背驼得厉害,但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异样的、近乎偏执的光。
“林大夫!林大夫!”赵老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手里紧紧攥着那张人员名册,“我……我又打听到些事情!”
林老先生让他坐下,慢慢说。
赵老头喘了口气,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我这些天,走访了临河镇好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拼凑出来一些关于那‘镇河母船’沉没前的事。”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都说那船当年沉得蹊跷!不是简单的天火,也不是仇家!”
“哦?”林老先生捻着胡须。
“有老人隐约记得,沉船前那几年,运河上就不太平,帮会之间斗得厉害。那‘镇河母船’最后那趟活,运的怕不光是药材绸缎!”赵老头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揭示秘密的紧张,“有人说,看见往上搬的箱笼特别沉,压得跳板吱呀响,不像是寻常货物。还有人说,船离港前,管事的脸色都难看得很,像是……像是押了趟鬼门关的差事!”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又混杂着兴奋:“您说,那船沉了,会不会是……被人做了手脚?就因为船上那批见不得光的东西?那周老先生,还有那四十几口人,都是……都是被灭口的?”
林老先生沉默着,脸上的皱纹像是又深了几分。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运河上漕运鼎盛那些年,黑白混淆,为了利益杀人越货、沉船灭迹的事,并非没有先例。
“要真是这样,”赵老头激动地拍着大腿,“那河滩上捞出来的骨头,就不止周老先生一个!那黑木头底下,怕是……怕是埋着四十七具冤骨啊!”
这话像一道冷风,吹进了济世堂。连在一旁分拣药材的青娥,手都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
阿青在门帘后,听着赵老头的话,心里沉甸甸的。她想起那截黑木头巨大的体积,想起老鱼头说的“吃人的船”。如果下面真的压着四十七个人……
她轻轻翻开册子,看着那页密密麻麻的名字。王长贵,李秀娥,赵永福……这些不再只是墨团,而是一个个可能被阴谋吞噬的生命。
赵老头还在激动地絮叨,说要继续查,要把这桩沉埋几十年的冤案查个水落石出,写进他的镇志里。
这时,外面街上传来一阵嘈杂。张头带着两个差役,后面跟着几个垂头丧气的工人,走了进来。工人们身上沾着泥水,脸上带着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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