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纤夫的话,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在阿青心里沉下去,只留下几圈无声的涟漪。她没跟任何人说,只是把那幅画着纤绳勒进肩膀的画,和“拉不动”三个字,深深地刻在了册子里。
河湾的打桩工程,到底还是慢了下来。不是孙工想慢,是工人们心里发了毛。塌方的事故,加上关于沉船和胡家越来越具体的传言,让这些靠力气吃饭的汉子们也难免心里打鼓。干活时,总有人忍不住往那截黑木头和塌陷的河岸处瞟,手下便不由得留了三分力,号子声也显得有气无力。
孙工发了两次火,摔了茶杯,骂骂咧咧,说工期耽误不起。可人心惶惶,不是几句狠话就能压住的。他脸上的焦躁一日胜过一日,眼镜片后的目光也更加阴郁。
这天傍晚,阿青照例去给老鱼头送药。夕阳把河水染得一片血红,芦苇丛在晚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无数人在低语。
铁桩接过药罐,没像往常一样立刻回身,而是站在船头,望着西边那轮巨大的、正在沉入河面的落日。他的侧脸在夕照下显得格外刚硬,像一块被河水冲刷了千百年的岩石。
“我爹……怕是不行了。”铁桩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什么情绪,却让阿青心里一紧。
阿青朝船舱里望去。老鱼头蜷缩在破被子里,气息微弱,脸上泛着一种不祥的死灰色。他眼睛半睁着,浑浊的眼珠定定地望着舱顶,嘴唇无声地翕动。
铁桩蹲下身,把耳朵凑到父亲嘴边。
老鱼头的声音细若游丝,断断续续:“……秤……砣……胡家……后……花园……假山……下……”
铁桩的身体猛地绷直了。他抬起头,看向阿青,眼神锐利如鹰隼:“他说什么?”
阿青没听清后面几个字,只隐约听到“秤砣”和“胡家”。
铁桩不再问她,又俯下身,紧紧握住老鱼头干枯的手:“爹,你说清楚,秤砣在哪儿?胡家后花园假山下怎么了?”
老鱼头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喉咙里咯咯作响,眼珠艰难地转向铁桩,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解脱般的急切:“……压着……船……的……魂……不能……动……”话音未落,他头一歪,最后一口气断了。那双浑浊的眼睛依旧半睁着,望着虚无的某处,仿佛还在看着那艘沉没多年的大船。
铁桩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久久不动。握着父亲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掠过他的脊背,勾勒出一个僵硬而悲怆的剪影。
阿青站在岸边,看着这一幕,心里堵得难受。她看着老鱼头那张失去生气的脸,看着铁桩雕塑般的背影,又想起老鱼头临终前那几个模糊的字。
秤砣。胡家后花园。假山下。
这几个词,和她册子里记录的“秤杆”、“胡家”、“烟土”隐隐勾连起来。秤杆是那黑木头,那秤砣……又是什么?为什么会在胡家后花园的假山下?压着船的魂?
铁桩终于动了。他缓缓直起身,轻轻合上老鱼头不肯瞑目的双眼。然后,他转过身,跳下船,走到阿青面前。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深处,翻涌着阿青看不懂的、浓稠得化不开的东西。
“你听到了?”他问,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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