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听清……秤砣,胡家后花园。”
铁桩死死盯着她,像是在判断她话的真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移开目光,望向暮色四合中那片荒废的胡府方向。那里的屋脊在黑沉下来的天色里,像一头匍匐的巨兽。
“我爹守了这河一辈子,”铁桩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也怕了那东西一辈子。现在,他走了……有些账,该算了。”
他没说是什么账,也没说跟谁算。但阿青能感觉到,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身上,正有什么东西在苏醒,一种冰冷而决绝的力量。
铁桩没再理会阿青,转身回到船上。他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把一些简单的衣物、干粮,还有那把磨得雪亮的鱼叉,打包成一个包袱。他动作不快,却异常坚定。
刘三还在昏睡,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
阿青看着铁桩忙碌的背影,知道这艘泊在芦苇深处的小船,这个暂时的避风港,很快就要空了。
她默默地转身,离开河边。走出一段距离,她回头望去。暮色中,那条小船孤零零地停在芦苇荡边,像一个即将被遗忘的注脚。铁桩的身影在船上移动,模糊而坚定。
阿青加快脚步,回到济世堂。林老先生和青娥正在吃晚饭,见她回来得晚,也没多问。
夜里,阿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老鱼头临终的话,铁桩那决绝的眼神,还有“秤砣”、“胡家后花园”这几个词,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
她悄悄爬起来,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翻开册子。在记录老纤夫和“拉不动”的那一页后面,她画了一个沉重的、方形的物体,代表秤砣。然后在秤砣旁边,画了一座简单的假山。
她在假山下面,用力地点了一个黑点。
画完了,她看着这幅简单的画。秤杆在河底,秤砣在胡府。它们之间,隔着几十年的光阴,隔着一条吞没了四十七条人命的运河,也隔着一段血腥而隐秘的往事。
现在,铁桩要去动那个秤砣了。
阿青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只感觉,清江浦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底下早已暗流汹涌。老鱼头的死,像撤掉了最后一块压舱石。
她合上册子,抱在怀里,听着窗外万籁俱寂中,隐约传来的、上游铁路工地永不疲倦的轰鸣。
那轰鸣声,似乎也正在逼近胡府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