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赶到河湾时,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工人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聚在一起,惊恐地望着河面。孙工站在岸边,脸色煞白,眼镜歪在一边,也忘了扶正。
只见原本浑浊的河水中,靠近打桩区域的那一片,河水像开了锅一样,剧烈地翻滚着,冒起无数大大小小的泥泡,咕嘟咕嘟作响。水色变得更深,几乎成了墨黑色。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混合着那股熟悉的焦糊味,扑面而来,熏得人直往后退。
更让人心惊的是,在那翻滚的黑水之中,隐隐约约,似乎有无数苍白的手臂在挥舞、挣扎,又像是密集的水草在疯狂扭动。若有若无的、凄厉的哭嚎声,仿佛从水底深处传来,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鬼!水鬼出来了!”
“是沉船上的冤魂!被打桩惊动了!”
“快跑啊!”
工人们发一声喊,再也顾不得孙工的呵斥,丢下工具,四散奔逃。现场一片混乱。
张头带着差役试图维持秩序,却根本无人理会。
阿青站在人群后面,没有被那可怕的景象吓跑。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册子,看着那翻滚的黑水和其中若隐若现的苍白影子,看着岸边那截沉默的黑木头。
她想起了老鱼头的话,想起了那根无形的“秤杆”,想起了胡府假山下那个被柳寒烟带走的“秤砣”。
秤砣被拿走了。秤杆,还能压得住吗?
这些从河底翻涌上来的,是几十年前被埋葬的冤屈?还是被惊扰的亡魂?
她不知道。
她只看到,运河这块埋葬了太多东西的坟场,此刻,正被现代化的铁锤,粗暴地撬开。那些沉埋的,不愿被遗忘的,正以一种狰狞的方式,宣告它们的存在。
孙工呆呆地站在岸边,看着失控的现场和那诡异翻滚的河水,终于,他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打桩声,早已停了。
只有河水翻滚的咕嘟声,和那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窒息的恶臭与若有若无的哭嚎,还在持续。
阿青低下头,翻开册子。她的手很稳。在记录着“很多人”和那幅秤杆图画的那一页,她用炭笔,在那翻滚的波浪旁边,用力写下了两个字: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