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站在庙门口,看着这对父子。家没了,女儿没了,只剩下这破庙和彼此相依为命。这运河葬掉的,何止是生命。
她从怀里掏出册子,翻到画着刘三家废墟的那一页,在旁边,慢慢画了一座小小的、歪斜的庙。
她在庙下面,写了两个字:
活着。
写完这两个字,她心里并没有轻松多少。活着,有时候比沉在河底,更需要勇气。
离开土地庙,阿青往回走。经过胡府那条街时,她看到几个陌生的、穿着体面长衫的人,站在胡府紧闭的大门前指指点点,低声交谈着。他们不像本地人,也不像官差。
其中一人似乎察觉到了阿青的目光,转过头来。那是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目光锐利,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阿青立刻低下头,快步走开了。
她心里有种预感,胡府的平静,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了。柳寒烟带走的那个石函,像一块投入静湖的石头,涟漪正在扩散。
回到济世堂,林老先生正和青娥说着什么,脸色不太好看。
“爹,刚才米行的吴老板来说,看到几个省城来的人,在打听胡家老宅的事,好像……是胡家在外地的什么远亲,听说这边要修铁路,地价看涨,想来处理祖产。”
胡家的远亲?在这个当口?
阿青默默地听着。运河底的秘密还没解开,岸上的活人,又已经开始为利益蠢蠢欲动了。
她走到后院,拿出炭笔。在册子的新一页上,她画了胡府那扇紧闭的大门,门外,站着几个模糊的、穿着长衫的人影。
然后,她在门内,那个代表假山下地窖的位置,画了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的空缺。
那里,曾经有一个石函。现在,它不见了。
风从运河上吹来,带着水汽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过去的气息。
阿青合上册子。她知道,清江浦的“河葬”,还远未结束。埋下去的,总会以各种方式,重新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