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不是画轴,也不是书册,而是一叠散乱的、纸张各异、字迹不同的旧文书、信函,还有几张墨线勾勒的地形草图。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明显是从某本账簿上撕下的残页,上面记录着几笔数额巨大的银钱往来,旁边潦草地批注着“漕”、“胡”、“应急”等字样。
“我顺着当年‘漕运十三帮’散伙后一些老人的线索,追到了南边,”陈渡的声音低沉平稳,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找到了几个当年侥幸逃过那趟船的人,或者他们的后人。拼凑出来一些事情。”
他拿起那张残页:“‘镇河母船’最后那趟货,确实是烟土和军火,是胡永财背着帮会,勾结外人做的私活。船到清江浦前,事情似乎败露了,帮会里有人要清理门户。胡永财得到风声,知道船靠岸就是死路一条。”
陈渡顿了顿,目光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阿青脸上:“他选择在快到清江浦时,自己点燃了货舱。一是为了毁掉证据,二是制造混乱,看看能不能趁乱脱身。那四十六个船员和搭客,”他看了一眼床上蜷缩的赵老头,“还有周世安那样的无辜者,都成了他的陪葬。”
真相,以最残酷的方式,从陈渡口中平淡地叙述出来。没有冤魂嘶吼,没有怪力乱神,只有利益的算计和人性的卑劣。
林老先生长长叹息一声,闭了下眼睛。青娥捂住了嘴。
阿青看着哥哥,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原来他离开这么久,是去追寻这个沉埋水底数十年的残酷答案。
“那……河湾的异象?”林老先生问。
“沼气,或许有。河底沉船残骸多年,产生些异常不奇怪。”陈渡道,“更多的是人心里的鬼。胡永财当年做的事,知情者或死或隐,但恐惧和传言留了下来。打桩的震动,惊扰的不是亡魂,是活人心里埋着的恐惧。”
他的解释,冷静得近乎冷酷,却像一把快刀,劈开了笼罩在清江浦上空的层层迷雾。没有鬼,只有人。没有超自然的力量,只有沉积的罪恶和延续的恐惧。
“胡家后人回来了,”林老先生忧心道,“叫胡靖轩,想在河湾建新码头。”
陈渡闻言,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表情,是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嘲讽:“他知道。他恐怕比谁都清楚那底下埋着什么。他不是来缅怀祖宅的,他是来……擦屁股,顺便看看还能不能从这泥潭里,捞出点最后的好处。”
就在这时,外面街上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马蹄声和车轮碾过青石路的辘辘声。
陈渡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望去。
只见胡靖轩坐在一辆崭新的西式马车上,由那个勘探队年轻人引着,正朝着河湾方向而去。马车后面,还跟着几个雇来的短工,扛着铁锹、镐头等工具。
“他等不及了。”陈渡看着那队人马消失在雾气里,轻声说。
阿青走到哥哥身边,看着窗外尚未散尽的晨雾。陈渡的归来,没有驱散清江浦的迷雾,反而像是带来了更沉重的、关于过往真相的铅云。
她抬起头,看着哥哥坚毅沉默的侧脸,心里却莫名地安定了一些。
至少,掌舵的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