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渡的归来,像一块沉重的镇纸,压在了济世堂惶惑不安的气氛上。他没有多言,将带回的那些散乱证据重新包好,塞进了自己那艘乌篷船的暗格里。对于林老先生的担忧,对于阿青册子上密密麻麻的记录,他只是沉默地看过,未置一词。
胡靖轩的动作,比陈渡预料的更快。
就在陈渡回来的第二天上午,河湾那边响起了不同于打桩声的动静。是铁锹、镐头挖掘泥土,以及人力号子的声音。胡靖轩雇来的那十几个短工,在他的指挥和勘探队年轻人的图纸指引下,开始清理河湾岸边的淤泥和塌方的土石。
消息像风一样刮遍清江浦。许多人又聚到了远离河湾的高处,伸着脖子张望。这一次,没有官差拦着,张头和他的人只是远远站着,脸色复杂地看着。
陈渡也去了。他没靠近,只站在人群外围,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阿青跟在他身边。
胡靖轩依旧穿着那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浅色西装,只是外面罩了件深色工装外套。他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堆上,文明棍拄在身前,像监工的将领。他不再谈论什么“科学”与“数据”,只是时不时对下面干活的短工指指点点,声音隔着一段距离听不真切,但那手势里的不容置疑,清晰可见。
短工们大多是镇上或附近村里找来的穷苦人,为了胡靖轩开出的比平日高一倍的工钱,硬着头皮来了。他们低着头,奋力挥动铁锹,将黑臭的淤泥一锹锹甩到岸上指定地点,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工具碰撞声。
“哥,他们……在挖什么?”阿青小声问。
“挖掉表面的东西。”陈渡目光落在那些被翻出的、颜色更深的泥土上,“有人想把这地方‘洗干净’。”
清理工作进展得并不快。淤泥黏稠沉重,里面混杂着碎石、烂木和说不清来源的腐烂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随着表层淤泥被清除,靠近水边的区域,露出了更多被河水浸泡得发黑的、巨大的碎裂木料,像是船体的其他部分。偶尔,会有短工发出一声低呼,用铁锹从泥里挑出点什么——一块锈蚀的铁环,半截陶罐,或者一片看不出原色的碎瓷。
每有发现,胡靖轩便会示意停工,让那勘探队年轻人上前查看、记录,有时还会拿出相机拍照。他对那些零碎物件似乎并不在意,只看重清理的进度。
中午时分,工人们蹲在岸边啃着干粮休息。胡靖轩和勘探队年轻人走到一边低声交谈。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在靠近水边挖掘的老河工,手里的铁锹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发出“喀”的一声闷响。他用力又挖了几下,弯腰从泥水里捞起一个东西。
那东西黑乎乎的,裹满污泥,约莫尺半长,形状有些怪异,像是一根扭曲的棍子,一端似乎还有分叉。
老河工就着浑浊的河水,随手抹了抹那东西上的泥。淤泥褪去,露出里面暗沉的颜色,不是木头,更像是……金属。而且,那分叉的一端,隐约能看出是几只扭曲的、紧紧攥在一起的人的手指形状!
那根本不是棍子!那是一段人的手臂骨!只是因为在水底与沉船的金属部件长时间挤压、锈蚀在了一起,才变成了那副怪模样!
老河工“妈呀”一声怪叫,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那段锈蚀着人骨的金属条扔了出去,脸色瞬间煞白,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泥水里,指着那东西,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其他工人也都看见了,顿时一阵骚动,脸上露出惊恐之色,纷纷远离水边。
胡靖轩和勘探队年轻人闻声赶来。胡靖轩看着泥水里那段锈骨粘连的诡异物件,眉头紧紧皱起,脸色难看。勘探队年轻人倒是蹲下身,戴上手套,小心地将那东西捡起来,仔细看了看。
“是……人的桡骨,和一块船上的铁箍锈在一起了。”年轻人声音有些发干,对胡靖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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