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里来的大员姓陶,是个穿着藏青缎面长袍、面容清癯的中年人,带着几个随从和卫兵,乘着一艘装饰考究的官船,直接停靠在了清江浦的老码头。他没有惊动太多人,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镇公所里外立刻忙碌起来,张头带着所有差役,穿戴整齐,早早候在码头。
胡靖轩的马车也出现在了码头附近,他站在马车旁,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从容。
陶委员下了船,与迎上来的张头和几位乡绅简单寒暄了几句,目光便投向了下游河湾的方向。他没有先去镇公所,反而提出要直接去河湾“看看情况”。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河湾走去。陶委员走在中间,胡靖轩紧随其侧,低声介绍着什么,张头和乡绅们跟在后面。好奇的镇民们远远缀在队伍末尾,不敢靠近,却又舍不得离开。
陈渡没有凑这个热闹。他站在老码头一个堆放的货箱后面,冷眼看着那群人走向河湾。阿青悄悄来到他身边。
“哥,那个大官……”阿青有些担忧。
“看看再说。”陈渡语气平淡。
河湾依旧保持着昨日清淤后的狼藉模样。裸露的泥土,散落的碎石,还有那截歪斜的黑木头,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味似乎淡了些,但那股无形的压抑感并未消散。
陶委员站在岸边,望着墨绿色的河水和那片被清理过的滩涂,脸上没什么表情。胡靖轩在一旁指着图纸,侃侃而谈,声音不大,但顺风隐约能飘来一些词句:“……地质稳定……淤泥清理后……天然良港……振兴地方……”
他绝口不提之前的异象,不提挖出的人骨,只谈未来的规划与效益。
陶委员偶尔点点头,问上一两个关于水深、航道、货运量的问题,显得很专业。他带来的随从中,有人拿出本子记录,也有人拿着相机对着河湾和图纸拍照。
一切看起来,就像一次寻常的公务视察,一次对地方发展项目的评估。
然而,当胡靖轩指向那截黑木头,试图轻描淡写地将其解释为“普通沉船木料”时,陶委员的目光在那黑木头上停留了片刻。他的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听说,前阵子这里不太平?”
胡靖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立刻恢复自然,解释道:“都是些无知乡民以讹传讹,不过是沼气扰动加上工人们自己吓自己,已经查明了,并无异常。”
陶委员“嗯”了一声,没再追问,转身走向被清理出的那片区域。他的皮鞋踩在新鲜的泥土上,留下清晰的印痕。他蹲下身,随手捡起一块被工人遗漏的、带着明显烧灼痕迹的碎木片,在手里捻了捻,又扔回地上。
“工程量不小。”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对胡靖轩说了一句。
胡靖轩连忙道:“为了家乡发展,再大的投入也是值得的。只要省里支持,资金和人力都不是问题。”
陶委员不置可否,又在河湾边踱了几步,目光扫过对岸的芦苇丛,扫过更远处荒废的胡府轮廓,最后望向运河上游那隐约传来轰鸣的方向。
“铁路改线,确实可惜。”他像是自言自语,“水路,终究慢了些。”
胡靖轩赶紧接话:“陶委员明鉴。所以更要发挥水路的独特优势,建成高效转运的码头,与陆路形成互补。”
陶委员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视察似乎就要这样结束了。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