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捧着那头骨,像捧着什么圣物。他直起身,蹚着水,一步步走回岸边。河水顺着他湿透的道袍往下流,在身后拖出一道泥痕。
他走上岸,无视周围惊骇、恐惧、疑惑的目光,将那头骨轻轻放在岸边一块较为干净的大石上。然后,他再次转身,走入河中,继续挖掘。
一整个上午,他就这样往返于河水和岸边。他从黑木头周围的淤泥里,又陆续挖出了几根肋骨,一段臂骨,几节指骨……都是些散乱的人体骨骼,被河水冲散,与沉船的残骸和淤泥混杂在一起,不知属于哪个不幸的罹难者。
他将这些骨骼,一块一块,小心翼翼地拾起,在岸边那块大石上,按照大致的人形,拼凑起来。
没有完整的骨架,只有零散的、沉默的白色。
当最后一块能够找到的指骨被放在石头上后,老道停了下来。他望着石头上那具拼凑不齐的、属于无名者的骸骨,深深鞠了三个躬。
然后,他拿起褡裢,从里面取出一个干净的白色布袋,开始将那些骨骼,一块一块,极其轻柔地,收入袋中。他的动作庄重而悲伤,仿佛在收敛自己的亲人。
没有人说话。河岸边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和河水轻轻的流淌声。所有的恐惧和猜疑,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老道无声的、充满敬畏的举动净化了。
他是在“渡亡”。用一种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渡这河底沉埋数十年的无名之魂。
陈渡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岸边,他站在人群外围,静静地看着老道的每一个动作,眼神深邃。
阿青看着那老道将最后一根肋骨收入袋中,扎紧袋口,然后将布袋郑重地背在背上。他湿透的道袍紧贴着瘦骨嶙峋的脊背,显得他更加佝偻,却也更加坚定。
老道没有看任何人,背着那袋骸骨,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树枝,蹒跚着,朝着镇子西头那片乱葬岗的方向走去。
阳光透过云层,照在他湿漉漉的背影和那个装着白骨的布袋上,竟有一种悲壮而圣洁的光芒。
阿青忽然想起哥哥陈渡的“渡亡”,想起那繁琐的仪式和咒文。而这老道,没有仪式,没有咒文,他只是用手,从冰冷的河泥里,将那些被遗忘的骨头,一块块拾起,给予它们最后的安宁。
这,或许也是一种“渡”。
她翻开册子,在这一页,画了一个佝偻的老道背影,背上背着一个白色的布袋。
她在布袋旁边,写下两个字:
拾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