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床上,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秀姑在他身边,呼吸均匀,但他知道,她也没睡着。
“安儿……”秀姑在黑暗里轻声开口,“他是不是……在外头惹什么事了?”
陈渡没吭声。
秀姑叹了口气:“这世道,不太平。我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的,别的,什么都不求了。”
陈渡翻了个身,面朝着窗户。窗外,运河的水声哗哗作响,像一根永远绷紧的弦,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嘣”的一声断了。
第二天,陈渡去镇上给一户办丧事的人家送“渡亡”用的符纸。回来时,看见几个穿着黑色制服、戴着大盖帽的人,在街上张贴告示。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脸上带着惶恐。
陈渡不识字,但认得那告示的样式,和当年衙门通缉江洋大盗的差不多。他听见旁边有人低声念:“……严禁散布谣言,蛊惑人心……违者严惩不贷……”
他心里咯噔一下,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秀姑正在灶前发呆,锅里的水都快烧干了。
“街上贴了告示。”陈渡说。
秀姑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去端锅:“什么告示?”
“说不让乱讲话。”陈渡言简意赅。
秀姑的手一抖,锅里的热水溅出来一些,烫得她缩了一下手。她没顾上看手,抬头看着陈渡,眼神里全是担忧:“安儿他……”
陈渡走到水缸边舀水,没接话。
傍晚,陈安回来时,脸上那点兴奋劲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故作镇定的沉闷。吃饭时,他一句话也没有,吃完就钻回了自己屋里。
秀姑收拾完碗筷,走到陈安屋外,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了。
陈渡坐在院里,能听到屋里秀姑压低的、带着恳求的声音:“安儿,听娘的话,外面的事,少掺和……咱们平头百姓,惹不起……”
陈安的声音有些烦躁:“娘,你不懂!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我是不懂你们那些大道理!”秀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只知道,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叫娘怎么活?”
屋里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陈安闷闷的声音传出来:“知道了,娘,我以后……少出去就是了。”
秀姑从屋里出来,眼睛红红的。她走到陈渡身边坐下,看着漆黑的院子,轻声说:“我跟他爹,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就盼着孩子们能安安稳稳的。这世道,怎么就连这点念想,都不给人留呢?”
陈渡伸出手,放在秀姑冰凉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这是他少有的、表达安慰的动作。
夜里,风大了些,吹得院里的老槐树呜呜作响,像许多人在低声哭泣。
陈渡躺在床上,听着风声,听着运河不息的水声,听着隔壁屋里儿子翻来覆去的动静。
他感觉,这个家,就像运河里一条负重的小船。以前,风浪在外头。现在,风浪好像钻进了船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