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离了岸,像一片枯叶,悄无声息地滑入运河主河道。陈渡蹲在船尾,手里的橹轻轻摇动,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响。橹页拨开墨色的河水,只留下几圈缓缓扩散的涟漪,旋即被夜色吞没。
李栓子蜷缩在狭窄的船舱底部,身上盖着陈渡那件破棉袄和几张用来伪装的破渔网。他尽量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压抑着,只有受伤的腿在船身轻微晃动时,会让他不受控制地倒吸一口冷气。
两岸的景物在浓稠的黑暗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蛰伏的巨兽。远远的,偶尔能看到几点灯火,是沿河的村庄或零星的渔火,昏黄,微弱,却让船上的两人心头一紧。
“老哥……”李栓子的声音从船舱底下传来,闷闷的,带着颤音,“快到……王家渡了吧?听说那里有……卡子。”
陈渡“嗯”了一声,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前方黑黢黢的河面。王家渡是个小码头,平日里就有税卡,最近形势紧张,保安团肯定加派了人手。他摇橹的动作更轻,更缓,几乎全靠手腕细微的力道控制着船的方向,让船尽量贴着岸边芦苇丛生的阴影行驶。
水声潺潺,夜风吹过芦苇,发出持续的沙沙声,掩盖了船行的大部分动静。但在这片自然的嘈杂声中,陈渡的耳朵却像猎犬一样竖着,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和谐的音符。
突然,他摇橹的动作猛地停住,手臂肌肉绷紧。李栓子也瞬间屏住了呼吸。
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了说话声,还有马灯摇晃的光晕,在水面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妈的,这鬼天气,冻死老子了!”一个粗嘎的嗓音抱怨道。
“少废话,盯紧点!上头说了,这几天是关键时期,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过!”另一个声音呵斥着,带着几分官威。
是保安团的岗哨!就在前面不远处的岸边,似乎还搭了个临时的草棚。
陈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橹页提出水面,避免那“哗啦”一声。小船借着惯性,无声地向岸边的一片茂密芦苇丛滑去。他伸出手,抓住几根坚韧的芦苇杆,轻轻用力,让船彻底隐没在芦苇丛中。
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灯光在水面上扫来扫去,几次几乎要照到他们藏身的位置。
李栓子在船舱底下抖得厉害,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陈渡能感觉到身下船板的细微震动。他俯低身子,一只手紧紧按住李栓子盖着的渔网,仿佛这样就能止住他的颤抖,另一只手则悄悄摸向了腰间,那里别着一把平时用来处理尸体、削砍杂物的短柄手斧。斧刃冰冷,硌在他的皮肉上。
“头儿,这黑灯瞎火的,真有人敢走水路?”粗嘎嗓音又问。
“谁知道呢?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去那边看看,芦苇丛里有没有藏东西!”那个头目吩咐道。
脚步声朝着他们这边过来了!踩在岸边泥地上的声音,噗嗤噗嗤,越来越近。灯光也开始在芦苇丛里乱晃,光柱几次从船头扫过。
李栓子猛地一颤,陈渡按在他身上的手加重了力道,指甲几乎要掐进棉絮里。
那团丁似乎只是随意巡查,嘴里骂骂咧咧:“操!全是烂泥和臭水!能有啥玩意儿?”
灯光在离他们藏身之处只有几步远的地方晃了晃,终于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