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的目光随之落到他的伤腿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抬起枯瘦的手,极其缓慢地,指向水虺的脚,然后又指向棚外,最后,那手指在空中停顿住,带着一种无言的沉重,缓缓落下。
他依旧说不出话,但这个动作,和他眼神里传递出的讯息,让水虺和阿青都明白了——他知道水虺出去经历了凶险,他在担心,也在询问外面的情况。
水虺看着老鬼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昨晚经历的那些算计、追逐、冰冷的河水和钻心的疼痛,在这位老人沉静的目光下,都变得无所遁形。他张了张嘴,想编个谎话安抚一下,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棚子里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只有细仔偶尔抽一下鼻子的声音,和棚外乱岔河渐渐苏醒过来的、充满疲惫与挣扎的嘈杂声。
老鬼不再看水虺,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棚顶那些破洞,透过那里,能看到一小片灰白色的、毫无生气的天空。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这肮脏的草棚,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很久以前的事情。他的呼吸依旧微弱,但胸膛的起伏,似乎带上了一种与之前不同的、沉重的韵律。
阿青看看老鬼,又看看沉默不语、脸色难看的水虺,心里的不安像水底的杂草一样疯长。她不知道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水虺的伤,老鬼醒来后这异样的沉默和眼神,都告诉她,麻烦远远没有结束,甚至可能才刚刚开始。
她默默地拿起那个已经空了的瓦罐,走到棚口,想去河边打点水。刚掀开帘子,就看到麻杆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差点跟她撞个满怀。
“阿……阿青姐,”麻杆喘着粗气,脸色发白,“水虺哥回来了吗?篾头叔……篾头叔让你们赶紧过去!北滩……北滩那边出事了!”
水虺在棚里听到动静,忍着痛挪到棚口,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麻杆看到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被什么吓到了,语无伦次地说:“死了……豁牙……豁牙的尸体,天刚亮被冲回南滩这边的河汊子了!身上……身上都是伤!北滩的人现在炸了窝,说是我们南坡的人干的!龙爷放话了,要……要血洗南坡!”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远处,靠近北滩的方向,隐隐传来了喧哗和叫骂声,像滚雷一样,沉闷地压了过来。
水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看向老鬼。
老鬼不知何时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但水虺分明看到,他放在身侧的那只枯瘦的手,几不可察地,攥紧了一下。那干瘪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晨光熹微,透过破棚照进来,落在老鬼灰败却沉静的脸上,也落在水虺惊怒交加、以及阿青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庞上。
乱岔河的血腥味,终于不再是若有若无,而是浓重地、扑面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