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篾头浑浊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道极细微的光,像是黑暗中划过的火柴头,亮了一下,又迅速熄灭。他深深看了老鬼一眼,脸上那惯有的、带着算计的平淡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些许松动,像是透过层层污垢,看到了底下埋着的一块不一样的石头。
“老哥是个明白人。”老篾头的声音低沉了些,不再看老鬼,转向水虺,“听见了?北滩的人正在气头上,肯定会打上门。南坡这边窝棚杂乱,小路岔道多,他们不熟。我们要做的,不是堵在坡口跟他们硬碰硬,是放他们进来,然后……”他用手做了一个分割包围的手势,“关门,打狗。”
水虺心头一震。这法子凶险,等于是把战场放在了自己家里,一个不慎,就是引狼入室,南坡这些老弱妇孺首当其冲。但反过来想,这确实是眼下唯一可能有点胜算的办法。利用熟悉的地形,抵消北滩人悍勇的优势。
“怎么打?”水虺追问细节,“南坡的人,心不齐,也没家伙。”
“心齐不齐,看怎么说了。”老篾头目光扫过棚外,“命都要没了,还有什么齐不齐?家伙嘛,”他嗤笑一声,“烂船上的钉子,灶膛里的柴火棍,河边捡的鹅卵石,哪样不能要人命?关键是要有人带头,把他们引到预设好的地方。”
水虺看着老篾头,又看看草堆上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的老鬼,心里清楚,这个“带头”的人,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他的“生面孔”,他的“过江龙”身份,他昨晚和北滩结下的梁子,都注定了他要被推到最前面。
脚踝还在钻心地疼,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好。”水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带人顶在前面。但是,”他盯着老篾头,“南坡的人,你得给我拢住了,别到时候背后插刀子。还有,打起来的时候,找两个机灵点的,护住这个草棚。”
老篾头点了点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精明的平静:“放心,南坡再烂,也还没到对自己人下黑手的地步。这棚子,我让麻杆带两个人守着。”他顿了顿,补充道,“你也小心,别真把命拼没了。你活着,南坡才有点指望。”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佝偻着背,走进了棚外越来越响的嘈杂声中,开始用他那沙哑的嗓子,吆喝着聚拢人心,分配家伙,布置那些简陋却可能致命的陷阱。
水虺靠在棚壁上,听着外面的动静,感觉胸腔里那颗心,跳得像擂鼓。他看了一眼老鬼,老鬼依旧闭着眼,但胸膛的起伏似乎平稳了许多。阿青紧紧抱着细仔,脸色苍白,眼神里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
“阿青,”水虺开口,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待会儿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阿青重重地点头:“我知道。水虺哥,你……你也小心。”
水虺不再多说,弯腰捡起那根充当拐杖的粗树枝,试了试力道,又摸了摸别在腰后的铁钎。他深吸一口气,忍着脚踝的剧痛,一步一顿地,走出了草棚。
棚外,南坡的男女老少,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脸上混杂着恐惧、绝望和一丝被逼出来的凶狠,正慢慢向坡上汇聚。看到水虺出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远处的叫骂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像闷雷滚过地面。
北滩的人,来了。
风,灌满了乱岔河破败的窝棚间隙,带着铁锈和血腥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