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浓得化不开,像是给整个南坡罩上了一层黏腻的红纱。空地上的尸体和伤者已经被拖走,只留下大片大片暗褐色的、浸透了泥土的血迹,引来几只苍蝇,嗡嗡地打着旋。胜利的狂热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满地狼藉和一种精疲力尽的空虚。南坡的人们,或坐或躺,眼神呆滞地看着那片染血的空地,没有人欢呼,只有劫后余生的麻木和隐隐的后怕。
水虺靠坐在老篾头窝棚外的土墙根下,阿青正用撕下的、相对干净的衣襟,蘸着刚从河里打来的、冰冷的河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角和手臂上的伤口。河水碰到翻卷的皮肉,刺痛让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但他咬着牙没吭声。脚踝处传来一阵阵钝痛,比之前更肿了,像个发面过头了的紫黑色馒头。
细仔蜷缩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小脸煞白,不敢看那些血迹,也不敢看水虺身上的伤。
老篾头指挥着几个还算完好的青壮,将捆成粽子的刀疤脸和另外几个受伤被俘的北滩汉子,塞进了旁边一个堆放杂物的破窝棚里,派人看守起来。他做完这些,才慢悠悠地踱到水虺身边,佝偻着腰,低头看了看他的伤势。
“骨头应该没断,但伤得不轻。”老篾头的声音带着烟熏火燎后的沙哑,“得弄点真正的草药敷上,不然这腿怕是要落下毛病。”
水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现在对眼前这个老狐狸,充满了不信任。昨晚豁牙的死,今天这场血斗,背后似乎都晃动着这老家伙的影子。
老篾头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浑不在意地蹲下身,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光发亮的烟袋锅,慢条斯理地塞着烟丝。“别那么看着我,小子。乱岔河就是个大泥潭,想活命,就得比泥鳅还滑,比王八还能忍。今天要不是你带头顶在前面,南坡现在已经没了。”
“豁牙是怎么回事?”水虺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老篾头划亮火柴,点燃烟丝,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皱纹。“谁知道呢?也许是命不好,也许是有人不想他活着回来。”他吐着烟圈,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北滩死了人,总得有个说法。豁牙死了,这说法就更硬了。至于真相……”他咧开嘴,露出黄牙,“在这地方,真相值几个钱?”
水虺心头一阵发冷。他明白了,豁牙很可能成了老篾头激化矛盾、整合南坡的一枚弃子。这老家伙的心,比这乱岔河的淤泥还黑。
“接下来呢?”水虺问,“北滩不会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会。”老篾头吧嗒着烟嘴,“龙爷折了刀疤脸这支臂膀,伤了元气,短时间内不敢再明着来大规模火并。但暗地里的刀子,只会更多,更阴。”他顿了顿,看向水虺,“所以,南坡不能散。得拧成一股绳,还得有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
水虺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冷笑一声:“你想让我当这个‘镇场子’的?”
“不是你,难道是我这把老骨头?”老篾头反问道,“经此一仗,南坡的人都认你。你够狠,也有点脑子。有你站在前面,北滩那边动手之前,也得掂量掂量。”
“然后我就像豁牙一样,不知道哪天就变成河里的浮尸?”水虺语气讥讽。
老篾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那要看你自己能不能立得住。乱岔河的王,不是那么好当的,但也不是当不得。”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先把伤养好。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说完,他不再理会水虺,叼着烟袋锅,又去指挥人清理现场,安抚那些惊魂未定的老弱妇孺去了。
阿青给水虺包扎好伤口,看着他阴沉的脸,低声问:“水虺哥,我们……我们还要留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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