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虺不再说话。他知道争辩没有意义。老篾头需要他这把锋利的、沾了血的刀立在前面,而南坡的人,在经历了生死之后,也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象征来凝聚那点可怜的勇气。
“北滩赔出来的东西,怎么分?”水虺换了个问题。
“你定。”老篾头回答得很干脆,“以后南坡的规矩,你来立。收上来的‘份子’,怎么用,你说了算。是让大家勉强糊口,还是攒起来,弄几条破船,重新把南坡这摊死水搅活,都看你。”
他给出了权力,也抛出了一个巨大的难题和诱惑。掌握了分配资源的权力,才能真正掌控人心。而弄船,意味着可能摆脱这烂泥塘,重新和运河的主流搭上关系,哪怕只是最边缘、最卑微的那种。
水虺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他看着老篾头,试图从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出更深层的意图,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浑浊。
“为什么是我?”水虺最终问出了这个问题。
老篾头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棚内沉默的老鬼,声音低沉了些:“因为你够狠,也因为你……心里还有那么点不该有的东西。”他没说明那是什么,转而道,“而且,你身边有明白人。”
他指的是老鬼。
水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老鬼。老鬼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但水虺知道,昨天那个简单的手势,那个沉静的眼神,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南坡的命运,也决定了他水虺的命运。
“我知道了。”水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北滩要人,可以谈,但不能弱了势头。受伤的弟兄,得想办法弄点实在的吃食补补。死了的……”他顿了顿,喉咙有些发干,“找个地方,埋了。”
“已经让人去办了。”老篾头点了点头,对水虺迅速进入角色的表现似乎并不意外,“埋人的地方,选在了坡后那片野坟岗子,跟以前死在南坡的人埋在一处。”
水虺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一种沉重的、陌生的责任感,像乱岔河冬季的湿冷空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
老篾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草棚。很快,外面传来了他沙哑却清晰的吆喝声,是在召集南坡几个还有些威望的老人和刚才血斗中表现抢眼的青壮,显然是要宣布,或者说是确认水虺的地位。
棚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阿青看着水虺,眼神里充满了担忧。“水虺哥,我们……”
水虺抬手,制止了她后面的话。他疲惫地闭上眼睛。
“先这样吧。”他声音沙哑,“走一步,看一步。”
他现在没有精力去思考长远的未来,只能先应付眼前这一关。脚踝处的疼痛在药力过后再次隐隐发作,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而棚外,属于他水虺的、充满未知与凶险的“龙爷”生涯,已经悄然开始了。
靠坐在棚口的老鬼,不知何时微微偏过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静静地落在水虺写满疲惫与挣扎的脸上,目光里,依旧没有任何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