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冷了,安儿,不冷了……”他喃喃着,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可是,儿子还是在他的怀里,一点点冷了下去,最终,变得和运河里的水一样冰凉。
那是一种被生生剜去心头肉的疼,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疼得他往后几十年,都不敢再去触碰那个角落的记忆。
油灯的火焰猛地跳跃了一下,爆开一个灯花,将陈渡从遥远的回忆里拽了回来。胸口一阵憋闷,他忍不住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次,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渡爷!”三娘惊呼,手忙脚乱地帮他拍背。
陈渡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喘息着,目光重新变得涣散,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损耗,正迅速将他拖回那片无力的黑暗。但在意识再次沉沦之前,他做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
他那只枯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一直无力垂落的手,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食指。那食指,先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扶着他的三娘的手背,然后,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指向了油布棚顶的某个方向——那是之前“影刺”留下竹哨的位置。
做完这个动作,他手臂颓然落下,眼睛也缓缓闭上,呼吸重新变得微弱而艰难,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清醒,已经耗尽了他生命烛台里最后一点灯油。
三娘和孟婆婆都看到了他这个动作。三娘愣了一下,不解其意。孟婆婆却浑身一震,她猛地抬头,看向棚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那个粗糙的竹哨,再看看重新陷入昏迷的陈渡,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又更加凝重的神色。
渡爷是在提醒她们!提醒她们“影刺”留下的这个哨子,是关键!是在告诉她们,最后的保障,或者说,最后可能到来的变数,都与这个哨子有关!
而角落里的吴念清,也看到了陈渡那个指向棚顶的动作。他虽然不明白具体含义,但那动作里透出的决绝与暗示,让他心中的恐慌达到了。老头子在安排后事了?他在指示什么?是不是在告诉她们怎么对付自己?
不能再等了!绝对不能等陈渡咽气!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抢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
一个疯狂而清晰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紧紧缠绕住了吴念清的心脏。他偷偷抬眼,看向那盏油灯,看向灯下那几个惶惶无助的人,又看向油布之外无边的黑暗,眼神里最后一点犹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所取代。
油布之内,灯焰依旧在跳动,映照着生与死的边缘,人性的坚守与背叛。陈渡的生命如同这风中的残焰,而他所指向的那个竹哨,似乎将成为决定这摊死水最终流向的,唯一那块可能投入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