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公带回来的消息,像块冰,砸在窑洞里每个人的心上。李老汉那疯癫索命的模样,光是听着,就让人脊梁骨发寒。外头是茫茫黑夜,里头是摇摇欲坠的几条性命,这光景,难熬。
哑巴不再打磨铁钎了,那刃口早已雪亮,能照见人影儿。他将其贴身藏好,走到窑口,像尊泥塑的守门神,大半边身子隐在黑暗里,只留一双亮得灼人的眼睛,扫视着外面风声鹤唳的夜。
三娘将火烧得更旺了些,橘红的火舌舔着潮湿的柴禾,发出滋滋的声响。她把丫蛋紧紧搂在怀里,孩子睡得并不安稳,小眉头蹙着,偶尔发出一两声惊悸的抽噎。三娘的手,一下下,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眼神却空茫茫的,不知落在了何处。
老船公瘫坐在火堆旁,湿衣裳烤出的水汽混着他身上的汗味、河泥味,形成一股难闻的气味。他掏出旱烟袋,想再抽一锅,手却抖得厉害,几次都没能把烟丝按进铜烟锅里。他烦躁地骂了句粗话,索性把烟袋往地上一扔,抱着膝盖,把头埋了进去,那佝偻的背脊,透着一股子被生活压垮了的颓唐。
窑洞里,只剩下火苗的噼啪声,和几人沉重压抑的呼吸。
“咳……水……”
一声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呻吟,从角落传来。
是陈渡!他又醒了!
三娘如同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慌忙拿起旁边瓦罐里仅剩的一点雨水,凑到陈渡嘴边。老船公也抬起了头,哑巴在窑口的身影微微一动。
陈渡的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那眼神依旧是涣散的,空蒙蒙的,像是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他小口啜饮着三娘喂到嘴边的水,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吞咽声,每一下都显得异常费力。
喝了几口水,他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目光缓缓扫过窑洞,掠过三娘忧急的脸,老船公颓唐的身影,最后落在窑口哑巴那沉默而坚定的背影上。
他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先引来一阵更剧烈的咳嗽。这一次,咳得他整个身子都蜷缩起来,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额头上刚下去的虚汗又冒了出来,密密麻麻一片。
三娘急得直掉眼泪,一边给他抚着胸口顺气,一边带着哭腔道:“陈大哥,你……你可不能再有事了……”
老船公叹了口气,挪近了些,哑着嗓子道:“老弟,撑住啊!咱们……咱们还得往下走呢。”
陈渡止住咳嗽,喘息了好一阵,才用细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对不住……连累……大家了……”
“这叫什么话!”老船公打断他,语气里带着点糙劲儿,却又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跑船的讲究个同船共渡,咱们现在,也算是一条破船上的蚂蚱了。”
陈渡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却比哭还难看。他目光转向窑口,哑巴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正静静地看着他。
“哑巴兄弟……”陈渡看着他肩头洇出的血迹,眼神里带着歉然和感激,“你的伤……”
哑巴摇了摇头,示意无妨。他走到火堆旁,拿起那瓦罐,见里面水已见底,便默默走到窑口,就着外面洼地的积水,将瓦罐洗净,又重新接了半罐回来,架在火上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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