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河船的槽声和对岸芦苇丛里的哭喊声,都渐渐远去了。河面上只剩下哗哗的水流,和这边岸上死一般的寂静。老船公从芦苇缝隙里死死盯着河面,直到确认那船真的走了,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后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浸透了。
三娘、孙二家,还有那群刚刚死里逃生的妇人,个个面无人色,搂着各自怀里的孩子,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方才那一瞬间,真真是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
“李婆婆她们……”三娘声音发颤,望向对岸那片此刻显得无比空旷的河滩。
老船公沉重地摇了摇头,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石头。那几个妇人,怕是凶多吉少了。用自己引开官差,给大伙挣条活路,这份情义,沉甸甸地压在每个知情人的心上。
正在这时,下游不远处的河水“哗啦”一响,哑巴湿淋淋地爬上岸来。他脸色苍白,肩头的伤口被水泡得泛白,眼神却依旧锐利,迅速扫视了一圈藏身之处,确认安全。
老船公忙迎上去,哑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他望向对岸,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随即又恢复了惯有的沉静,指了指东南方向,示意必须立刻离开河边。
一行人不敢耽搁,互相搀扶着,钻进岸上更为茂密的杂木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哑巴指引的方向前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孩子们偶尔压抑的抽噎。
这片丘陵地带,比河对岸更难行走。树木丛生,荆棘遍地,几乎无路可循。哑巴凭着过人的方向感和在山林间生存的本能,硬是带着这群老弱妇孺,在暮色四合前,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山坳。坳里有条几乎干涸的小溪,旁边还有个被野兽废弃的、不算深的洞穴,勉强能容下这十几口人栖身。
众人已是筋疲力尽,瘫坐在洞口的乱石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几个妇人拿出身上最后一点藏着的、被水泡得发软的干粮碎屑,分给饿得直哭的孩子。
老船公和哑巴顾不上休息,一个去溪边想法子弄水,一个在附近搜寻能果腹的东西。哑巴身手矫健,竟用削尖的树枝扎到了两只肥硕的山鼠,又采了些能吃的野菌。老船公则用破瓦罐从溪流石缝里接了半罐浑浊的泥水,架在石块上烧煮。
山鼠和野菌煮了一锅寡淡却带着点荤腥的汤,分到每人手里,也不过小半碗。但就是这点热汤,让几乎冻僵的身体恢复了些许暖意,也让绝望的心,稍稍活泛了一点。
陈渡被安置在洞穴最里面干燥些的地方,依旧昏迷不醒。三娘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热汤,触手所及,只觉得他身体冰凉得吓人,那胸口被衣衫遮掩的地方,仿佛一块永远捂不热的寒铁。
“陈大哥……你可要挺住啊……”三娘低声念叨着,眼泪滴在陈渡冰冷的脸上。
夜深了,山风呼啸着灌进山坳,冷得刺骨。众人挤在狭小的洞穴里,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孩子们蜷缩在母亲怀里睡着了,大人们却大多睁着眼,望着洞外黑漆漆的夜空,心里头翻腾着对未来的恐惧和对逝者的哀伤。
孙二家抱着那个捡来的婴孩,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眼神空洞。招娣和盼娣依偎在一个叫秀姑的年轻妇人身边,秀姑自己的男人也在逃难中失散了,此刻看着这两个没了爹娘的孩子,眼里满是同病相怜的温柔。
老船公靠着洞壁,吧嗒着早已没有烟丝的旱烟袋,一双老眼在黑暗中闪着幽光。他在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粮食快没了,陈渡的病耽搁不起,这么一大群人,目标太大,总不能一直躲在这荒山野岭。
哑巴坐在洞口守夜,短铁钎横在膝上,如同蛰伏的猎豹。他的目光时而扫向洞外漆黑的林子,时而落在洞内昏迷的陈渡身上,眉头始终未曾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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