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祖终究是去了省府秘书处。倒不全为那优厚的待遇,更多是份读书人的心气,也想看看这掌控一省命脉的枢要之地,究竟是何光景。自然,也与张承武通过气,张承武只嘱咐他“多看少说,凡事留底”。
秘书处在省府大院东侧一栋二层洋楼里,铺着木地板,走路带响。周秘书长将他安排在三科,负责编纂《本省实业纪要》,算是专业对口。科里连他四人,科长姓钱,是个面团团的中年人,终日捧着紫砂壶,见人三分笑;两位老科员,一个姓赵,一个姓孙,皆是埋首纸堆,寡言少语。
日子仿佛比教育署更清闲。不过是将各县报来的工矿、商贸数字汇总誊抄,润色成文。继祖初来,更是小心,只做分内事,不问窗外音。
这日,他奉命去二楼档案室调一份旧卷宗。档案室占了半层楼,铁柜森然,弥漫着陈年纸墨与灰尘的气味。管档案的是个姓李的干瘦老头,戴着老花镜,动作慢吞吞。
“江北漕运历年稽核纪要……光绪朝……”李老头念叨着,佝偻着背,在架子深处摸索半天,才抱出一摞沉重的册子,灰尘噗噗直落。
继祖道了谢,抱着册子回科里。路过楼梯口一间虚掩着门的办公室,听得里面有人说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官威。
“……日本考察团那边,须得接待好了,尤其是小野先生,是贵客。所需款项,先从特别费里支应,手续后补……”
是周秘书长的声音。继祖脚步未停,心里却是一动。小野?张承武提过的那个东洋顾问?
回到座位,他翻开那漕运纪要。发黄的纸页上,蝇头小楷记录着往年漕粮数目、河道疏浚、船帮纠纷。看着看着,他目光凝在一处:
“……光绪二十八年秋,巡漕御史奏报,落马集段有官船倾覆,损‘贡瓷’若干,打捞得残骸……疑有夹带,然查无实据,案卷封存……”
落马集,官船,光绪二十八年秋!他心头剧震,这时间、地点,与父亲那木牌所涉的沉船旧案,何其吻合!这卷宗里,是否藏着更多未言之秘?
他强压激动,不动声色地将那几页关键内容默记于心。下班时,寻了个由头,又去档案室,想再细查。那李老头却板着脸:“调阅旧档,须得科长批条,周秘书长用印。这是规矩。”
继祖只得作罢。这省府的门,进去不易,里面的规矩,更是层层叠叠。
过了几日,科里气氛有些异样。钱科长脸上的笑更腻了,赵、孙二位老科员也更沉默了。快下班时,钱科长踱到继祖桌前,放下一个牛皮纸信封,笑眯眯道:“继祖啊,这是你这个月的‘车马费’,科里同仁都有,拿着买包烟抽。”
继祖捏了捏,里面是几块硬邦邦的银元。他薪水不过二十余元,这“车马费”竟有五六块之多。“科长,这……”
“诶,拿着拿着,”钱科长拍拍他肩膀,“年轻人,好好干,前途无量。”说罢,便背着手走了。
继祖捏着那信封,如同捏着块火炭。他打听过,秘书处薪俸虽比教育署高,也断无这般丰厚的“常例”。这钱,来路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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