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浑浊的茶水下肚,带着一股土腥和草根的涩味,却意外地驱散了连夜奔波的寒意。戴破草帽的老者——那位“摆渡人”,不再多言,只默默收拾了茶摊,将一块写着“茶”字的木牌翻过去,露出背面一个模糊的、似龙非龙的暗红色印记。他指了指东边那条掩在荒草中的、最不起眼的小路。
“顺着走,莫回头,莫问人。见到三棵歪脖子柳树围着个破土地庙,右转,下到河谷底,自然有人接引。”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没有选择的余地。陈继祖搀着母亲,启明扶着姐姐,溥锡贝勒紧随其后,一行人踏上了那条荒草萋萋的小径。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陡,渐渐没入一片人迹罕至的丘陵深处。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灌木的呜咽和他们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秀姑和盼娣几乎走不动了,全凭一股求生的意志支撑。继祖和启明也是强弩之末,唯有溥锡,这位养尊处优多年的前朝贝勒,此刻却显露出异乎寻常的坚韧,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仿佛在辨认某种古老的印记。
日头升高,又渐渐偏西。就在众人筋疲力尽之际,前方果然出现了三棵姿态虬结、歪向一方的老柳树,簇拥着一座早已坍塌、只剩半截残壁的土地庙。
依照指示右转,拨开一人多高的茅草,一条陡峭的、被雨水冲刷出的沟壑出现在眼前。沟底隐约传来流水声。
“下!”溥锡低喝一声,率先抓住岩壁上的藤蔓,向下滑去。继祖等人也只得咬牙跟上。
下到谷底,一条清澈的山溪潺潺流过。溪边,早已等着两个穿着粗布短褂、扎着绑腿的精壮汉子。他们见到溥锡,并未行礼,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在继祖等人身上一扫,便做了个“跟上”的手势,转身沿溪流向上游走去。
一言不发,沉默得令人心悸。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地势渐开,溪流汇入一个隐藏在峭壁环抱中的、雾气氤氲的深潭。潭边,依着山势,错落搭建着几十间竹木结构的屋舍,炊烟袅袅,竟似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小村落。
村口一块巨岩上,盘膝坐着一人。穿着普通的青布道袍,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看面容约莫五十许岁,面色红润,双目开阖间却似有电光流转,令人不敢逼视。
引路的汉子到此停步,躬身退到一旁。
溥锡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衫,上前几步,对着岩石上的人,竟执了一个前朝宫廷的揖礼,语气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不肖子孙溥锡,拜见……云中君前辈。”
那被称作“云中君”的道人微微一笑,声音清越,不带丝毫烟火气:“锡贝勒,一别经年,风采不减。这几位是?”他的目光落在陈继祖等人身上,尤其在继祖脸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溥锡连忙介绍:“这位是陈继祖陈先生,乃落马镇‘渡亡人’陈老哥之后。这几位是他的家人。我等遭奸人追杀,流落至此,幸得‘摆渡人’指引,特来投奔前辈。”
“渡亡人陈渡之后?”云中君眼中讶色更浓,他飘然从岩石上落下,身形轻捷如羽,来到继祖面前,仔细端详着他,“像,真像……尤其是这眉眼间的沉静之气。你父亲,可还安好?”
继祖心中一痛,躬身道:“回前辈,家父……已于月前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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