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黑掌柜告知。”凌虚子从袖中摸出几块碎银子,推过去,“这点心意,不成敬意。另外,贫道还想打听个人。”
“道长客气,您问。”黑老三收了银子,脸色更好看了。
“可知这保定府,或是运河码头上,有没有一位姓陈的师傅,四十多岁,跑船出身,可能也懂些金石冶炼的手艺?名叫陈渡。”
陈继祖立刻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黑老三。
“陈渡?”黑老三皱起眉头,用力想了想,还是摇头,“跑船的陈姓师傅倒是有几个,但没听说叫陈渡的,更没听说懂冶炼的。道长,您这范围太广,不好找啊。要不,你去漕帮码头那边问问?那边有个管事的叫刘五爷,消息最是灵通,南来北往的船工他都熟。不过……”他顿了顿,“漕帮如今也分化得厉害,有跟官府贴得近的,也有念旧怨不服管的,水也深着呢。”
又是漕帮。陈继祖默默记下了刘五爷这个名字。
凌虚子又问了问城内巡逻盘查的规律和几个可能的藏身之处,黑老三倒也知无不言。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有一个尖细的嗓音高喊:“黑老三!开门!巡防营查夜!”
屋里几人脸色都是一变!黑老三骂了句娘,对凌虚子急道:“道长,快!从后面翻墙走!这边!”
他领着两人冲出小屋,跑到院子最里头,指着一堆杂物后面一段矮墙:“从这儿出去,是条死巷子,但墙角有个狗洞能通到隔壁街!快!”
凌虚子也不多话,一把托住陈继祖的腰,低喝一声:“上!”陈继祖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身不由己就被送上了墙头。他回头,只见凌虚子袍袖一拂,人也如一片落叶般轻飘飘掠了上来。
两人刚跳下墙,就听见前面黑老三开门和官兵盘问的声音。
死巷子里果然堆满垃圾,臭气熏天。凌虚子拉着陈继祖,熟门熟路地找到墙角一个被破烂席子半掩着的狗洞,毫不犹豫地钻了过去。
狗洞另一边是另一条更狭窄、更黑暗的巷子。两人刚喘了口气,忽然,旁边一扇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提着灯笼、管家模样的人探出头来,看到他们,先是一惊,随即皱了皱眉,低声道:“要饭的?快滚!别惊扰了贵客!”
就在这时,那门里传来一个带着几分异域腔调、略显生硬的官话声音:“无妨,王管家。夜色已深,都不容易。”
随着话音,一个穿着藏青色西装、头发梳得油亮、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他面容白皙,举止斯文,但那双透过镜片看过来的眼睛,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精明。
陈继祖在看到这人的瞬间,浑身血液几乎凝固!这个人……这个人他在津门码头上见过!是那个和东洋浪人在一起、后来似乎又跟几个高鼻深目的洋人密谈过的……买办!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西装买办的目光扫过凌虚子破旧的道袍和陈继祖乞丐般的模样,并未停留,只是对那王管家淡淡道:“给这两个可怜人几个铜子,打发走吧。”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王管家连忙掏出几个铜钱,扔到陈继祖脚边,像驱赶苍蝇般挥挥手:“拿了钱快滚!”
凌虚子拉起还在发愣的陈继祖,低头捡起铜钱,一声不吭,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巷尾。
直到走出老远,陈继祖才颤声对凌虚子道:“道长……那个人……我见过!他跟东洋人、跟洋人都认识!他是不是……”
凌虚子停下脚步,望着那买办消失的方向,夜色中,他的侧脸如同石刻。
“看来,这保定府的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还要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