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码头,晨雾还没散尽。
阿四扛着麻袋,腰弯得快要折过去。麻袋里是发霉的豆子,碎屑从破洞里漏出来,粘在他汗湿的脖颈上。
“快点!磨蹭什么!”
日本监工的木棍敲在麻袋上,发出闷响。阿四咬牙加快脚步,把麻袋扔上卡车。车旁站着两个新来的日本兵,军装笔挺,刺刀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武田队长今天回来。”一个监工对另一个说,“听说升官了。”
“宪兵队副队长。”另一个监工压低声音,“这下更不得了。”
阿四听不懂日语,但从监工谄媚的表情里猜出几分。他抹了把汗,继续搬货。管他什么队长,他只想今天能多挣两个铜板,给老娘买点止痛的草药。
老娘的风湿越来越重了,夜里疼得直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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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飞路,法国总会。
林楚君坐在靠窗的位置,小口喝着咖啡。今天的《申报》摊在桌上,头版是汪精卫与日本特使会面的照片。她翻到社会版,目光扫过那些寻人启事和租房广告——那里藏着只有她能看懂的联络暗号。
“林小姐。”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林楚君指尖微顿,随即优雅地放下咖啡杯,转身时脸上已挂起得体的笑容。
“严先生,真巧。”
严敬禹今天穿了身藏青色的中山装,手里拿着礼帽,脸上堆着笑:“不巧不巧,我是专程来找林小姐的。听说您常在这里喝早茶,我就来碰碰运气。”
林楚君示意他坐下,招手叫侍者再加一杯咖啡。
“严先生有事?”
“也没什么事。”严敬禹搓着手,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压低声音,“就是……最近生意上有点小麻烦,想找高科长聊聊。可他总是忙,实验室那边又不好随便进……”
“志杰最近是挺忙的。”林楚君淡淡地说,“76号那边给他加了担子,电讯侦测这一块全交给他了。严先生要是急,我可以帮你传个话。”
“不急不急。”严敬禹连忙摆手,脸上笑容更盛,“有林小姐这句话就行。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那条线路,最近老有人抽成,我怀疑……”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警觉地看了看四周。
林楚君端起咖啡杯,透过杯沿观察着严敬禹。这个走私贩子最近越来越不安分,总想从高志杰那里套取情报,或者借他的技术手段来清理竞争对手。
“严先生,”她放下杯子,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志杰是搞技术的,不管生意上的事。您要是真遇到麻烦,不妨直接去找李主任。他现在可是把志杰当心腹,您和高科长关系好,李主任总会给几分面子。”
这话说得巧妙。既撇清了高志杰,又把皮球踢给了李士群,还暗示严敬禹可以借这层关系谋利。
严敬禹眼睛一亮:“林小姐说得对!说得对!”
两人又闲谈几句,严敬禹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林楚君看着他消失在门口,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她从手包里取出粉盒,对着小镜子补妆,镜面角度正好能反射出斜后方卡座里的男人——那人穿着灰色西装,面前摊着报纸,但已经二十分钟没翻页了。
特高课的尾巴。
林楚君合上粉盒,招手买单。走出法国总会时,阳光正好洒在霞飞路的梧桐树上。她抬手遮了遮眼睛,目光扫过街对面钟表店的橱窗。
橱窗玻璃反光里,那个灰色西装的男人也走了出来,隔着二十米的距离跟着她。
林楚君不慌不忙地往前走,在一家旗袍店前停下,假装看橱窗里的新款。余光里,那个男人也停在了报摊前。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停在旗袍店门口。车门打开,一双锃亮的军靴踏在地上。
林楚君的心跳漏了一拍。
“楚君。”
武田浩站在车旁,军装笔挺,肩章上的星徽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他比半年前离开时更加精瘦,眼神也更加锐利,像淬过火的刀。
“武田队长。”林楚君转身,脸上适时露出惊讶的表情,“您什么时候回上海的?”
“昨天。”武田浩走上前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身后街道。那个跟踪的男人已经不见了。“一起喝杯茶?”
“我刚从法国总会出来。”林楚君微笑,“不过既然是武田队长邀请,那就再坐一会儿。”
两人重新回到法国总会。侍者显然认得武田浩,毕恭毕敬地将他们引到二楼的包间。包间临街,窗户开着,能看见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
“升职了?”林楚君看着他的肩章。
“宪兵队副队长。”武田浩脱下军帽放在桌上,动作里带着刻意的随意,“东京述职半年,总得有些长进。”
侍者送来茶点,退出去时轻轻带上门。
武田浩没有碰茶杯,而是直视林楚君:“我这半年,经常想起上海。想起外滩的钟声,想起百乐门的舞曲。”他顿了顿,“也想起你。”
林楚君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武田队长说笑了。”
“不是说笑。”武田浩身体微微前倾,“楚君,我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明白。半年前我说过的话,现在依然有效。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不需要你周旋于这些无聊的应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