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顶……”
“他回到了他的地方……”
然后。
她的目光落在了最后那四个字上。
“赵敏亦至”。
那个刁蛮任性。
心机深沉的汝阳王府郡主。
果然。
还是去找他了。
还是跟他在一起。
陈月蓉用力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直到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才将那瞬间涌上心头的、翻江倒海般的酸涩与醋意。
强行压了下去。
但更多的。
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安心。
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
只要他平安。
只要他好好的。
其他的……
似乎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小姐。”
替身女子在一旁。
等陈月蓉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才又低声开口。
语气带着几分迟疑和难以置信。
“还有一件事。”
“是跟着这个消息一起传来的。”
“但……但听起来太过离奇。”
“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月蓉深吸一口气。
用指尖轻轻抹去眼角的湿润。
将那张珍贵的桑皮纸紧紧攥在手心。
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锐利。
“说。”
她的声音还有些微哑。
但已然清晰。
“什么事?”
替身女子凑近了些。
声音压得更低。
仿佛怕惊扰到什么。
“听说……”
“峨眉派的掌门。”
“那个以冷酷古板、武功高强着称的灭绝师太……”
“她……她也变了。”
“变了?”
陈月蓉眉头倏地蹙紧。
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警惕。
“怎么变了?”
“是投靠了朝廷?”
“还是被赵郎……杀了?”
“都不是。”
替身女子摇了摇头。
脸上的表情极其古怪。
混杂着惊骇、困惑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是……是模样变了。”
“据说……”
她咽了口唾沫。
似乎自己都难以相信接下来要说的话。
“据说她从一个年近半百、形容严肃的老尼姑。”
“一夜之间。”
“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
“绝色美人。”
“身材……身材据说也变得极其火辣诱人。”
“容貌倾国倾城。”
“比起……比起小姐您,恐怕都不遑多让。”
“现在江湖上已经传疯了。”
“各种说法都有。”
“但最主流的说法是……”
替身女子顿了顿。
抬眼小心地看了看陈月蓉的脸色。
才继续道:
“说是……说是被教主。”
“用了什么仙家灵丹。”
“或者无上魔功。”
“给……给变年轻的。”
“而且……”
她的声音更低了。
“而且据说在光明顶上。”
“教主还曾当众……调戏于她。”
“叫她……”
“叫她‘艳青师妹’。”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
骤然在寂静的密室里响起。
格外刺耳。
陈月蓉手中那柄刚才下意识抓起的。
用来稳定心神的象牙梳子。
在她骤然收紧的指间。
应声而断。
断成两截。
“艳青师妹?”
陈月蓉从牙缝里。
一字一顿地挤出这个称呼。
原本刚刚平复下去的胸口。
再次剧烈地起伏起来。
那弧度因为愤怒而显得更加惊心动魄。
白皙的脸颊也瞬间涨红。
“好!”
“好你个赵沐宸!”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难以置信的怒火和酸意。
“连那个老古板!”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老尼姑!”
“你居然也下得去手?!”
“你的口味……”
“未免也太重了吧?!”
“也太不挑食了吧?!”
她想起灭绝师太那副万年冰山、生人勿近的形象。
再联想到替身女子口中描述的“十八岁绝色美人”、“身材火辣”。
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荒谬。
震惊。
醋意翻腾。
还有一种被比下去的莫名恼火。
她在这里。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
对着那个令人作呕的糟老头子皇帝。
虚与委蛇。
强颜欢笑。
时刻担惊受怕。
如履薄冰。
生怕一步行差踏错。
就是万劫不复。
而他呢?
他在外面倒是逍遥快活!
风流债一桩接着一桩!
先是有那个蒙古郡主赵敏纠缠不清。
后来又听说跟峨眉派一个叫周芷若的小妮子也有些暧昧。
现在倒好!
连灭绝师太那个老古董都不放过?!
还给变成了年轻美人?!
“艳青师妹”?!
叫得可真亲热啊!
“混蛋!”
陈月蓉再也忍不住。
狠狠地骂了一句。
将手中断掉的梳子。
狠狠摔在地毯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
胸口因愤怒而不断起伏。
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但。
就在这极致的愤怒与酸意达到之后。
一种奇怪的。
难以言喻的情绪。
却又悄然滋生。
那情绪里。
有无奈。
有气苦。
但隐隐地。
竟然还有一丝……
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
骄傲?
她骂完之后。
怔怔地站了一会儿。
看着地上那两截断梳。
忽然。
唇角扯动了一下。
竟低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起初很低。
带着些许凄凉和自嘲。
但慢慢地。
却变得清晰起来。
甚至。
染上了几分异样的神采。
“呵……”
“呵呵……”
“好。”
“好得很。”
她低声说着。
眼神变得复杂而明亮。
“这才是我的男人。”
“这才配得上我陈月蓉看上的男人。”
“霸道。”
“强势。”
“无法无天。”
“风流……却也顶天立地。”
她的脑海中。
再次浮现出那个高大如山、气势如渊的身影。
能够做出如此惊世骇俗、匪夷所思之事。
能够让灭绝师太那样的人物都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能够如此随心所欲。
视世俗礼法、江湖规矩如无物。
这天下。
恐怕也只有他一人了。
连灭绝那个古板严苛到极点的老尼姑都能征服。
都能变成他的“艳青师妹”。
这世上。
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还有什么女人。
是他拿不下的?
这种认知。
让她气恼。
让她酸涩。
却也让她内心深处。
那股最初被他吸引的、对于绝对力量和霸道的迷恋与崇拜。
变得更加炽热。
“小姐……”
替身女子在一旁。
看得心惊胆战。
不明白陈月蓉为何前一刻还暴怒如雷。
下一刻却又笑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教主既然已经在光明顶……”
陈月蓉深吸一口气。
所有的情绪。
无论是愤怒、酸涩、骄傲还是思念。
都被她强行收拢。
压缩。
淬炼成了一种冰冷而决绝的意志。
她走到密室另一侧的书桌前。
那上面早已备好了笔墨纸砚。
她提起一支狼毫笔。
蘸饱了浓墨。
在一张特制的、遇水不化的笺纸上。
笔走龙蛇。
力透纸背。
写下了一封简短的密信。
字迹凌厉。
充满杀伐之气。
与她那娇柔的外表截然不同。
“传令给我父亲。”
“让他暂缓执行之前接到的。”
“进京‘勤王’的旨意。”
“将福建的十万大军。”
“以剿匪、练兵、换防等名义。”
“分批。”
“秘密。”
“向江西行省方向靠拢。”
“具体集结地点和时机。”
“等我下一步指令。”
替身女子闻言。
浑身猛地一震。
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眼睛瞪得滚圆。
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惊骇。
“小……小姐!”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这……这可是……这可是谋反啊!”
“私自调动大军。”
“抗旨不遵。”
“还……还向江西移动……”
“那里靠近湖广,起义军活动频繁,朝廷本就敏感……”
“这若是被陛下知道……”
“被朝廷知道……”
“那可是……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陈月蓉已经写完了信。
将笔搁下。
闻言。
缓缓转过头。
看向替身女子。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眼神平静得可怕。
但正是这种平静。
让替身女子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谋反?”
陈月蓉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嘴角。
勾起一抹冰冷到了极致。
也艳丽到了极致的弧度。
“这大元的江山。”
“从上到下。”
“从里到外。”
“早就烂透了。”
“腐朽了。”
“散发着死人的臭气。”
“它难道还值得效忠吗?”
“至于诛九族……”
她轻笑一声。
那笑声里没有半点温度。
“我的男人。”
“要的是这整个天下。”
“既然他已经在光明顶举起了反旗。”
“既然他要这江山易主。”
“那么……”
她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
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陈月蓉。”
“身为他的女人。”
“自然要……”
“帮他把这江山。”
“给打下来!”
“把这看似坚不可摧的龙椅。”
“给他……”
“抢过来!”
她拿起那封墨迹已干的密信。
仔仔细细地折叠好。
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特制的小小铜管。
将信塞了进去。
用火漆密封。
盖上了一个独特的、代表她身份的印记。
然后。
她将这铜管。
郑重地。
递到了替身女子的面前。
目光灼灼。
如同燃烧的火焰。
“送出去。”
“用最快。”
“最隐秘的渠道。”
“一定要亲手。”
“交到我父亲陈友定的手里。”
“告诉他……”
她的声音顿了顿。
然后。
一字一句。
清晰无比地说道:
“告诉他。”
“这是他的女儿。”
“为自己选的夫君。”
“准备的……”
“唯一的嫁妆!”
替身女子双手颤抖着。
接过了那枚小小的、却重逾千斤的铜管。
她看着陈月蓉那双燃烧着疯狂与决绝的眼睛。
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让她几乎要窒息。
她终于彻底明白。
眼前这位看似柔媚无骨、只会争宠的贵妃娘娘。
骨子里流淌着的。
是比她父亲陈友定更加疯狂。
更加不计后果的军阀血液。
她一旦认定。
一旦疯狂起来。
所能掀起的风浪。
所能造成的破坏。
恐怕比那个远在光明顶的赵沐宸。
还要可怕得多!
“是!”
替身女子不敢再有丝毫迟疑。
将铜管紧紧攥在手心。
仿佛握着自己的性命。
深深吸了一口气。
用力点头。
“奴婢……遵命!”
“一定送到!”
说完。
她再次向陈月蓉行了一礼。
然后转身。
快步走向密室的另一个角落。
那里。
有另一条更为隐秘的出口。
陈月蓉没有去看她离开。
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密室里。
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她一个人。
和墙上夜明珠发出的、永恒不变的柔和光芒。
她缓缓走回桌边。
目光落在地上。
那两截断掉的象牙梳子上。
她蹲下身。
将它们一一捡起。
放在手心。
指尖。
轻轻抚过那光滑的断口。
细腻的梳齿。
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脸庞。
在触碰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
摇曳的烛火。
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投在墙壁上。
微微晃动。
“赵沐宸……”
她对着掌心冰冷的断梳。
低声唤着这个名字。
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却又重得仿佛誓言。
“你欠我的……”
“你欠我的这些相思。”
“这些担惊受怕。”
“这些虚与委蛇的恶心。”
“还有……”
她顿了顿。
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而炽热的光芒。
“还有你招惹的那些花花草草……”
“这笔账……”
“我都给你记着。”
“迟早……”
她的唇角。
缓缓扬起一个妖娆而危险的弧度。
“要让你在床上。”
“连本带利地……”
“加倍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