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高一(11)班的教室里,弥漫着一股令人昏昏欲睡的倦意和粉笔灰的味道。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函数图像,声音平直。大部分学生或强打精神,或偷偷在桌下摆弄手机,或干脆用手支着脑袋摸鱼。
角落靠后门的位置,王大壮缩在座位上,像一团被无形力量压实、正在缓慢融化的油脂。他穿着明显不合身、似乎又宽大了些的校服,领口皱巴巴地竖着,试图遮住他总是下意识低垂的头颈。他面前的课本摊开着,但目光涣散,没有焦点,只是死死地盯着桌面上一个用圆规尖反复刻画出的、乱七八糟的凹陷,仿佛那是他全部的世界。
他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眼窝深陷,浓重的黑眼圈像是被人用墨汁狠狠涂了两圈,眼珠子不时快速地、神经质地转动一下,瞥一眼门口,又飞速垂下,瞥一眼窗外,又立刻收回。两只手放在桌下,手指无意识地互相抠掐着,指甲缝里塞满了污垢和死皮,手背上还有几道新鲜的、像是自己抓挠出的血痕。
雷豹倒了。
这三个字,像三把烧红的烙铁,日夜不停地在王大壮混沌惊恐的脑子里反复灼烫。天台那一晚的具体情形,他没能亲眼看见,但光是事后听来的只言片语,就足以让他魂飞魄散。
“……抬下来十几个,全是血!”
“雷豹胸骨断了!高军脾破了!”
“林秋那边也惨,那个赵刚差点死了,肩膀废了!”
“但最后是雷豹认怂了!林秋站着,他躺了!”
每一条传闻,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王大壮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他原以为找到了新的靠山,用自己从牙缝里省下、甚至偷拿家里的钱“孝敬”高军,指望着借雷豹的手彻底碾死林秋,一雪前耻。他甚至无数次幻想过林秋和张浩被雷豹踩在脚下、像狗一样求饶的场景,那能让他获得扭曲的快感,支撑他度过每一个被同学指指点点、被父亲呵斥辱骂的日夜。
可现在,靠山塌了,不仅塌了,还塌得如此彻底,如此惨烈。而林秋……那个他恨之入骨、也怕得要死的林秋,虽然也重伤,却以一种近乎惨胜的姿态,站在了废墟之上,威望不降反升,达到了一个令他仰望都感到眩晕的高度。
完了,全完了。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喘不过气。雷豹输了,他王大壮之前那些“孝敬”和“投靠”,会不会被林秋知道?林秋会不会来找他算账?张浩那个疯狗,会不会直接冲进教室把他撕碎?
他现在每天走进学校,都感觉像是在走向刑场。每一道偶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都觉得是林秋的人在不怀好意地打量他;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学生低声说笑,他都怀疑是在议论他、嘲笑他,或者是在传递要对付他的消息。他甚至不敢一个人去厕所,生怕在隔间里被人堵住;不敢在食堂人多的地方吃饭,总是打了饭就躲到最角落、最快速度吃完逃走。
“王大壮!”数学老师突然提高的声音,像一根针扎进他紧绷的神经。
他浑身一哆嗦,猛地抬头,撞上老师不悦的目光和周围同学或好奇或讥诮的视线,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你来说说,这个函数在该区间的单调性!”老师用教鞭点了点黑板。
王大壮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腿肚子都在发软,眼睛茫然地看向黑板,那些函数符号和曲线在他眼里扭曲跳动,像一张张嘲讽的脸。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林秋那双平静冰冷的眼睛,和张浩咧着嘴的狞笑。
“我……我……”他结结巴巴,额头上冒出冷汗。
“上课又走神!坐下!认真听讲!”老师不耐烦地挥挥手。
王大壮如蒙大赦,软软地坐回椅子,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坐下后,他再也不敢抬头,把脑袋几乎埋进胸口,恨不得把自己缩成桌子缝里的一粒灰尘。
下课铃响,老师刚离开,教室里“轰”的一声喧闹起来。王大壮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弹起,抓起桌上胡乱摊着的两本书,低头就往教室后门冲,想趁乱赶紧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哎哟!”匆忙间,他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正要进门的人身上。
“我操!没长眼睛啊!”被撞的人骂骂咧咧。
王大壮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抬起头,看清被撞的人时,声音戛然而止,脸上血色褪尽,像是见了鬼。
被他撞到的,是刘小天,刘小天额头上还贴着一小块纱布,嘴角有点淤青,但精神头很好,正和旁边的孙振说笑着什么。被王大壮一撞,刘小天皱眉看过来,认出是他,脸上顿时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哟,我当是谁呢,王大胖子啊。”刘小天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他这副惊惶失措、面无人色的怂包样,“慌什么呢?赶着去投胎?”
旁边的孙振也看过来,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王大壮的脸,冷冷哼了一声,没说话。他头上还缠着纱布,眼神里的狠劲却比以前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