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们说,工地那赵工头,是不是克扣咱们工钱了?我看他给那几个老工人结账,数得不一样。”刘小天的声音带着疑惑。
“正常,咱们是临时工,学生工,价钱肯定低。李哲不是说了,日结,压三天,看清楚数目再按手印。”王锐的声音很稳。
“仓库那个胡监工,真他妈不是东西!专盯着我们!”陈硕忍不住抱怨,“今天又找茬,说我们码货笼不整齐,差点扣钱,多亏振哥……”
“少说两句,睡觉。”孙振闷闷的声音打断他。
“书呆子,”张浩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里有些飘,“你腰上那伤,还疼不?”
“没事。”林秋简短地回答。
“今天推水泥,我看你一次也没多装,但跑得比谁都快,怎么弄的?”张浩又问。
“省力,持久。”林秋依旧言简意赅。
“哲哥,今天那刘会计后来是不是让你帮他做假账了?”王锐问。
李哲沉默了一下:“他想,我没接,只做分内事。”
“聪明,那种浑水,不能蹚。”王锐道。
“妈的,这蚊子……咬死老子了!”张浩烦躁地拍打手臂的声音。
“我这儿有风油精,凑合抹点。”刘小天窸窸窣窣地找东西。
小小的房间里,充满了年轻男孩的汗味、风油精味、以及疲惫却鲜活的气息。低低的交谈声,抱怨声,偶尔的笑骂声,交织在一起,冲淡了环境的恶劣和身体的痛苦。苦是真的苦,累是真的累,但身边有能一起扛、一起骂、一起苦中作乐的兄弟,这苦和累,似乎就多了点不一样的滋味。
过了一会儿,交谈声渐渐低下去,被逐渐响起的、轻重不一的鼾声取代。
林秋悄悄起身,尽量不碰到旁边的人,赤脚走到狭小的阳台上。阳台没有封,栏杆锈蚀,挂着几件刚洗的、还在滴水的工服,楼下是纵横交错的昏暗巷道,廉价霓虹灯招牌闪烁,大排档的喧嚣未散,偶尔有摩托车的引擎声嘶吼着掠过。更远处,是城市中心区璀璨的、仿佛另一个世界的灯火,高楼大厦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矗立。
夜风吹来,带着城中村特有的浑浊气息,却也有一丝微弱的凉意。他靠在粗糙的、布满灰尘的栏杆上,从裤兜里掏出那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线,翻开。
今天工地日结:750元(五人)。仓库夜班:360元(三人)。总收入:1110元。
支出:房租一天40元,伙食 15元,水 3元,日杂 2元。
累计医药费缺口:……
他静静地看着那些数字,看了很久。然后合上本子,放回口袋。目光重新投向远处那片璀璨的、遥不可及的霓虹。
手掌的刺痛,肩膀的酸胀,肋下的隐痛,环境的窘迫,未来的沉重……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一种冰冷而坚硬的实质,沉在心底。
但眼底深处,那簇名为“必须做到”的火苗,在夜色中,无声地、倔强地燃烧着。
夜还很长,夏天,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