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紫禁城的黄昏显得格外漫长而寂静。几乘青帷小轿,在首领太监的引导下,悄无声息地穿过神武门偏门,沿着内廷西侧长长的夹道,向预先安排好的宫院行去。
新入宫的秀女们,按照位份与出身,被分别安置。位份较高的贵人、常在,多安排在东西六宫一些空置的偏殿;而像刘答应这样位份最低、出身特殊的,则被引至更为偏僻的宫苑角落,通常是靠近宫女住所或库房的一些小院。
钟粹宫后的一处僻静小院里,刘答应下了轿。她穿着合规矩的旗装,颜色素净,头上只簪了两朵绒花,容貌清秀,眼神平静,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领路的小太监态度不算热络,但也规矩:“刘答应,这儿就是您的住处了。正殿是襄嫔娘娘住着,您住这后院的西配殿。一应份例,稍后内务府会派人送来。请您先歇着,明日一早,要往皇后娘娘宫里叩头谢恩。”
“有劳公公。” 刘答应微微颔首,声音不高不低。她带着唯一允许带入宫的一个小包袱,走进那间陈设简单却洁净的屋子。窗明几净,一床一桌一柜,另有炭盆、灯烛等物。她放下包袱,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狭小的院落和远处宫殿高耸的琉璃瓦顶,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是特别的。包衣出身,能留牌子已是天恩,初封答应更是破例。她更清楚,这份“特别”并非源于容貌或家世,而是源于皇帝某种未言明的意图——或许是需要一个出身低微、便于掌控、又识文断字能做些具体事务的宫嫔?她不敢深想,只告诫自己谨言慎行,做好本分。
隔壁隐隐传来其他新入住宫嫔整理东西、低声说话的动静,夹杂着些许兴奋与不安。刘答应却已静下心来,开始简单归置自己的物品。她想起离家前父亲的叮嘱:“宫里不比家里,少说多看,皇上和皇后娘娘但有所命,务必尽心竭力。咱们家……就指望你了。” 她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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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
雍正刚用罢简单的晚膳,正喝着茶。高无庸垂手禀报着新秀入宫安置的情况。
“……刘答应已安顿在钟粹宫后院西配殿,很是安静本分。马佳贵人住进了景阳宫东配殿,科尔沁格格封了郭常在,住永和宫后殿。汉军旗那位,初封为李常在,安置在启祥宫。” 高无庸一一细数。
“嗯。” 雍正放下茶盏,“皇后那边,明日请安事宜都安排妥了?”
“回皇上,皇后娘娘已吩咐下去,明日辰时三刻,新晋小主于长春宫正殿叩见。”
“告诉皇后,这些新人,不必急于引见朕。让她们先跟着嬷嬷学好规矩,熟悉宫务。尤其是那个刘答应,若真是个沉稳得用的,过些时日,可让她协助皇后或令嫔(冯氏)打理些简单的账目文书,试试斤两。”
“嗻。” 高无庸记下,心中对那位刘答应的分量,又掂量了几分。
“果亲王那边呢?” 雍正忽然问。
“回皇上,沛国公府已接旨,感恩戴德。果亲王回府后……似乎闭门不出,但王府总管阿晋已开始与内务府接洽婚仪事宜,也备了礼送往孟府。表面看来,一切如常。”
雍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允礼那点不甘愿的心思,他岂会不知?但“如常”就好。只要他肯接旨,肯按规矩办事,些许情绪,无伤大雅。这门婚事,就像一颗恰到好处的钉子,将允礼这叶看似飘摇的扁舟,更牢固地系在皇家秩序的码头上。
“婚期让钦天监尽快择定,不必拖过年。” 雍正淡淡吩咐,“另外,传朕口谕给怡亲王,下月初五宫中设小宴,款待此次海外归来的有功人员及家眷,也让几位新婚或即将大婚的宗室,如允礼,一并出席。君臣同乐,也让他……提前见见孟家女的父兄。” 这是要将“恩典”做足,也将允礼更自然地推向台前。
“奴才遵旨。”
殿内重归寂静。雍正望向窗外渐沉的夜幕,紫禁城的万千宫灯次第亮起,勾勒出庞大帝国心脏森严而有序的轮廓。
前朝,新的实务士子正在观政历练;后宫,新的棋子已然落位;宗室,新的联姻即将缔结。所有的人和事,都在他设定的轨道上缓缓运行。允礼的婚事,秀女的入宫,不过是这庞大机器运转中,两枚看似微小、却各具功用的齿轮。
他需要的,从来不是个人的喜怒哀乐,而是整体的稳固、平衡与向前。
夜色渐浓,养心殿的灯光,映照着皇帝平静无波的面容,以及那双仿佛能穿透宫墙、看见万里江山与波涛诡谲未来的深沉眼眸。
(第86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