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沉默了。他终于明白了那个百分之九十八的破案率是怎么来的了。
只要不立案,就不存在破不了的案。
只要把所有可能破不了的案子都挡在门外,剩下的案子,自然百分之百能破。
这和安监局的张建社,玩的是同一个把戏。一个玩的是人命,一个玩的,是百姓的安宁。
“所以啊,小伙子,你晚上在这里逛,手机钱包都放好了。丢了,就当是给云州的gdp做贡献了。”老板打了个哈欠,似乎不想再多说,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电视上。
苏正走出杂货店,夜市的喧嚣依旧,但听在他耳朵里,却多了一丝虚假的讽刺。
他抬头望向那座闪烁的警务亭,灯光依旧,却像一只空洞的、不会眨动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这片被“数据”抛弃的土地。
在回去的路上,苏正又看到了几处让他眉头紧锁的景象。
一条小巷的墙壁上,用红漆赫然喷涂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字样,下面是一串电话号码和一个被划掉的人名。不远处,几个文着身的青年,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眼神不善地扫视着每一个路过的单身女性。
这就是《成果汇编》里那个“刑事案件发生率同比下降百分之三十”的云州?
这哪里是下降,这分明是犯罪行为的“日常化”和“无害化”。当抢劫、盗窃、恐吓、勒索,都因为“构不成案”而被默许时,它们就不再是统计报表上的数字,而是融入了市民生活的一部分,像空气里的尘埃,你不得不呼吸,还得假装它不存在。
回到公寓,苏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城市的夜景璀璨夺目。
他没有开灯,只是任由自己站在黑暗里。
那份《成果汇编》的内容,在他脑海里一页页地翻过。一张张“警民鱼水情”的照片,一个个“先进个人”的笑脸,此刻看来,都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默剧。
公安局长王建国,他需要这份漂亮的成绩单,去敲开更高一级的大门。
而市委书记赵卫东,他需要苏正,去戳破这个随时可能引爆的脓包,在他被这份“亮眼政绩”彻底绑架之前。
苏正转身,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那支沉甸甸的英雄钢笔。
笔杆上那条盘踞的金龙浮雕,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下,麟甲闪烁,仿佛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他知道,又到了这支笔该工作的时候了。
但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去写什么报告。
对付张建社,他只需要一份“零事故”的报告作为引子。但对付王建国,仅仅一份虚假的《成果汇编》还不够。
他需要更直接,更确凿,更能引爆所有矛盾的证据。
他拿起手机,翻到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
号码的备注很简单,只有一个字——“猴子”。
这是他在清源县时认识的一个社会青年,脑子活络,路子野,三教九流无所不识。后来苏正离开清源县,便断了联系。
他拨通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音乐声和一个睡眼惺忪、带着几分警惕的声音。
“谁啊?”
“是我,苏正。”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嘈杂的音乐声也消失了,猴子的声音变得结结巴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
“苏……苏哥?真的是您?您……您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有点事,想请你帮忙。”苏正的声音很平静。
“苏哥您说!上刀山下火海,您一句话的事!”猴子拍着胸脯保证。
苏正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缓缓说道:“帮我找几个人,云州的。要那种……因为各种原因,报案没被受理,或者案子一直没下文,心里有怨气,又不敢闹事的人。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