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是福:大家好……我是案件号,刚在楼下被人抢了电瓶车,请问……有人能告诉我怎么报警吗?电话一直打不通。”
这句话,像一根生锈的、带着冰碴的针,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扎进了群里每一个人的眼睛里。
它没有惊恐的哀嚎,没有愤怒的咒骂,只有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迷茫。
这是一个真正的受害者。
一个被他们从“512”这个完美数字里,无情剔除出去的,两万多个无名者之一。
而现在,他被这股神秘的力量,精准地邀请进了这个由加害者组成的“受害者互助群”里,发出了他那迟到已久的、微不足道的求助。
整个微信群,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回复。
那些平日里在会议上口若悬河,在酒桌上指点江山的局长、科长、队长们,此刻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他们能说什么?
告诉他,别打了,我们也在忙着被抢、被偷、被骗?
告诉他,别问了,这座城市的报警电话,今晚专为我们这群人占线?
王建国死死地盯着那行字,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那张惨白的脸上,像停尸房里的照明灯。
他的大脑,那台曾经精密计算着破案率、满意度、仕途得失的超级计算机,在这一刻,彻底宕机了。
“起……”
那个血红色的数字,与下方那个卑微的“号”,在他眼前重叠、旋转,最后化作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他终于想通了。
这一切,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报复。
这是一种展示。
一场冷酷而精准的,行为艺术。
那个藏在幕后的存在,将他们所有人都变成了自己作品中的一个元素。它把他们亲手掩盖的罪恶,具象化成一场荒诞的狂欢,然后强迫他们,成为这场狂欢的主角。
让他们被盗,让他们被抢,让他们被骗。
让他们在自己一手缔造的“平安”神话里,成为一个最无助的受害者。
让他们亲口尝一尝,那两万多个被无视的灵魂,曾经咽下去的,是什么滋味。
王建国想起了苏正。
那个年轻人。
那个在表彰大会上,眼神平静,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鼓励笑意的年轻人。
他当时以为那是赞许,是下级对上级的敬畏。
现在他明白了,那不是鼓励,那是怜悯。
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在观看一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剧时,投向台上那个即将迎来悲惨结局的小丑的,最后一瞥。
是苏正!一定是他!
从教育局的李局长,到卫健局的陈局长,再到住建局的孙局长……每一个人的倒台,都伴随着这种不合常理、无法解释的诡异事件。
而每一次,苏正都在场。
他像一个幽灵,一个记录者,一个……执笔者。
王建国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对未知的恐惧。
他不怕纪委,不怕检察院。那些都是人,只要是人,就有规则,就有弱点,就有博弈的余地。进去之后,只要嘴巴够严,关系够硬,总有转圜的余地。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脱掉这身警服,在某个地方安安稳稳地待上几年。
可现在他面对的,是什么?
一个能让他家财散尽,却连根毛都找不到的贼。
一个能让他被困在方寸之地,鬼打墙一样走不出去的牢笼。
一个能让他被全世界无视,连报警电话都打不通的结界。
这是的手段!
跟这种力量相比,法律、纪律,甚至监狱,都显得那么的……慈眉善目。
对,监狱。
王建国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词。
他开始疯狂地想象监狱里的生活。有四面可以触摸的墙壁,有一张可以安稳睡觉的硬板床,有定点送来的、虽然难吃但至少是热的饭菜。最重要的是,那里有规则。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起床,什么时候该放风,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律师。
那里的一切,都是可预测的,是符合逻辑的。
而这里呢?
这里是无尽的、未知的、没有尽头的折磨。
他宁可去坐牢!
他宁可去面对检察官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他宁可去面对法庭上那庄严的国徽和冰冷的手铐!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瞬间缠绕了他全部的心神。
他要自首!
他要投案!
他要用凡人的法律,来逃离这场的审判!
王建国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环顾着这空旷的、如同陵墓的客厅,眼中迸发出一种绝处逢生的疯狂。
他要怎么自首?电话打不通,人也出不去。
他必须……他必须让那个“东西”,知道他的决定!
他冲到墙边,捡起那半截断裂的1号木杆,用那尖锐的、参差不齐的断口,对着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狠狠地划了下去!
“滋啦——”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别墅里炸响。
他跪在地上,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刻着字。大理石坚硬无比,每划一下,断裂的碳素杆身都在哀鸣,他的虎口被震得鲜血淋漓,可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