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盯着屏幕上的cpi(居民消费价格指数)季频走势图时,茶水间的咖啡机第三次发出“滴”的提示音。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成23:02,他面前的马克杯里还剩半杯凉掉的速溶咖啡——比起咖啡机里38块一杯的拿铁,他更习惯这种不用等的苦味。
他的工位在“安信宏观”研究院的西北角,三面是堆满研报的文件柜,唯一的窗户对着隔壁写字楼的消防通道。桌面摊着的《三季度消费复苏动力拆解报告》第12页,用红色批注标着一行字:“社零数据回暖与服务消费修复不同步,需验证县域市场样本偏差。”
这行字背后,是他过去三周跑了7个县城、访谈了21家夫妻店、把3000条微观数据手工录入excel的成果。林夏是安信宏观的经济研究员,入行五年,最拿得出手的不是发表在核心期刊上的论文,是能从“统计局的宏观数据”里,挖出“巷子里小卖部的真实流水”的本事。
一
“林夏,张所叫你去办公室。”
坐在对面的实习生小方戳了戳他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林夏把鼠标移到“保存”按钮上,指尖在键盘上顿了两秒——他知道张所要问什么,上周提交的报告初稿里,他把“三季度消费复苏强度”从“超预期”改成了“弱修复”,这和所里给的“乐观口径”完全相反。
推开所长办公室的门,烟味裹着打印纸的油墨味撞过来。张所把他的报告摔在红木桌上,红色批注被荧光笔圈得像个警告符:“林夏,你到底想干什么?客户要的是‘提振信心的结论’,不是你这些‘小卖部卖了多少瓶酱油’的鸡毛蒜皮!”
报告第8页,林夏附了一张手写的表格:是他在县城访谈时,记录的10家小卖部的“酱油销量周度变化”——7家的销量比去年同期降了12%,只有3家在景区附近的店略有增长。他当时在表格下面写:“社零数据里的‘日用品消费增长’,大概率是一线城市商超的贡献,县域市场还没跟上。”
这是张所第二次驳回他的结论。上周讨论时,张所说“宏观研究要抓大趋势,不要陷在微观样本里”,林夏没反驳,只问了句:“张所,您上次回老家,有没有发现村口的小卖部,现在只卖两种酱油了?”
现在林夏弯腰捡起报告,指尖拂过那张手写表格:“张所,我上周去的清河县,最大的商超里,中高端酱油的货架空了三分之一——销售员说‘县城人现在只买最便宜的那款’。宏观数据是平均数,但平均数下面,有一半人没跟上‘复苏’的步子。”
他打开手机里的录音,是和清河县小卖部老板的对话:“——以前逢年过节还能卖几瓶贵的,现在?人家来买酱油,先看价签,超过五块钱的连拿都不拿。”
张所的手指在桌沿敲了三分钟,烟蒂烧到了指尖才反应过来:“但机构客户要的是‘能写进研报里的结论’,你这些录音、手写表格,怎么放进正式报告里?”
“我已经把微观样本和宏观数据做了交叉验证,”林夏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pdf,“这是清河县的用电量、快递单量和消费数据的相关性分析——酱油销量和居民用电的‘非工业时段增长’负相关,说明家庭做饭次数没增加,但消费能力在降。这些可以做成附录,附在报告后面。”
张所沉默了十分钟,最后拿起笔,在报告首页签了字,笔锋里带着点不甘:“林夏,要是客户因为这个结论撤资,你得跟我一起去道歉。”
走出研究院大楼时,林夏才发现外套的扣子掉了一颗。深秋的风卷着落叶往领口里钻,他摸出手机叫车,屏幕上跳出银行app的推送——这个月的差旅费还没报销,卡里的余额刚够付下个月的房租。
安信的规则是“研究员自主承担调研成本”,评职称看核心报告的引用量,亏钱得自己补。林夏五年来没让所里垫过一分钱,但这次他自掏腰包跑了7个县城,光交通费就花了四千多。
他赌的不是“数据对错”,是“经济研究不能只看天上的数,不看地上的人”。
二
林夏的出租屋在老小区的顶楼,楼梯间的灯坏了三周,物业还没修。他摸黑爬楼时,口袋里的u盘撞得叮当作响——那是他刚入行时买的,上面印着“安信宏观2018”,外壳磨掉了漆,却一直没扔。
推开家门,客厅的鱼缸里,那条叫“k线”的金鱼正贴着缸壁游——这是他三年前从花鸟市场买的,名字是他当时的女友取的,分手时女友说“鱼跟你吧,你比它更需要‘动态平衡’”。
林夏往鱼缸里撒了点鱼食,坐在沙发上揉了揉眉心。手机响了,是大学室友老秦:“林夏,周末高中同学聚会,班长说要请当年的班主任,你必须来!”
“不去了,我要整理县域市场的调研数据。”
“你他妈能不能别总跟数据过日子?”老秦在电话那头吼,“上次聚会你说要写‘出口数据拆解报告’,上上次说要跑‘制造业小镇调研’——你现在除了‘cpi’‘社零’‘相关性分析’,还会说点正常人的话吗?”
林夏把脸埋在沙发靠垫里:“我……这不是忙吗。”
“忙个屁!”老秦的声音降了下来,“你前女友上周在朋友圈晒了订婚戒指,你没看见?”
林夏的手指顿了一下。他没删前女友的微信,但早就把“朋友圈更新”设成了“不提醒”——上次不小心刷到她晒和新男友的旅行照,他对着屏幕把“消费数据报告”改了五遍,才压下心里那股说不清的涩味。
“没看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祝她好。”
挂了电话,林夏打开电脑,调出清河县的用电数据。微信弹出小方的消息——小方是今年刚入职的实习生,上周跟着林夏去县城调研,被小卖部老板骂“学生娃懂什么做生意”,蹲在路边哭了半小时,还是林夏递了包纸巾,说“他们不是骂你,是骂‘坐办公室里看数据的人’不懂他们的难”。
小方发的是一张excel截图:“林哥,我把你录的10家小卖部数据都做成折线图了!你看,酱油销量和方便面销量真的同步降了!”截图里,两条向下的曲线叠在一起,像两道皱着的眉。
林夏对着屏幕笑了笑,回复:“做得不错,明天帮我把这些图做成矢量图——不用太早来,九点半到就行,记得帮我带楼下的豆浆,加两勺糖。”
发完消息,他又打开报告附录,加了一段“县域居民消费行为观察”——小方说“那个小卖部老板说‘现在连孩子的零食都只买五毛的’”,他得把这句话写进去,哪怕张所说“太不专业”。
三
《三季度消费复苏动力拆解报告》发布的那天早上,林夏刚打开电脑,就看见行业群里炸了锅。
“安信这篇报告是真敢说啊!居然拿小卖部的数据怼宏观结论!”
“林夏是谁?第一次见把‘酱油销量’写进宏观研报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