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七面前的光屏,应声彻底黯淡下去,随即化作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蓝色颗粒,如同夜空中惊起的萤火,悄无声息地消散在沉闷的空气里。
他完成了记录。但他选择了……不上报。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阿檐。这一次,他那双冰封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那并非同情,亦非理解,更非认可。那更像是一种……面对完全超越现有逻辑框架的未知现象时,一种近乎于……敬畏的……保留态度?一种将最终的审判权,暂时交还给时间与现象本身的……沉默。
他没有再吐出任何一个音节。也没有任何形式的告别示意。
癸七只是缓缓地转过身,面向那道被他撕裂的、边缘仍在微微逸散光屑的屏障裂口。他迈出了脚步。
就在他的靴尖踏出裂口的刹那,他那深蓝色的、笔挺如刀锋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并非逐渐透明,而是如同一幅被清泉晕染开的水墨画,轮廓边缘开始消散,化作无数细密如沙、闪烁着幽微蓝光的星屑。
这些星屑,并未像往常执行任务后那般,凝聚成一道夺目的光束直冲云霄。它们只是静静地、毫无声息地飘散开来,如同冬日深夜呵出的一口薄雾,缓缓地、几乎是温柔地,融入了厂房外那片灰蒙蒙的、饱含着凡尘烟火与生命气息的空气之中。
不过一两次呼吸的间隙,癸七的身影便已彻底消弭于无形。原地,只余下一丝极微弱的、混合着臭氧与冷金属气息的寒意,以及地面上,一小撮如同最细腻蓝沙般、尚在微微闪烁的星尘。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吹过空旷的厂房,卷起地上的浮尘。那一小撮冰冷的星尘,被风轻轻拂过,便与寻常的尘土再无差别地混合在了一起,再也无从分辨。那最后一丝属于星界的冰冷气息,也迅速被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灰尘味,以及那片残存的情感织物所散发的、复杂而微弱的暖意所吞没、同化。
他走了。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去,未曾留下只言片语,亦未发出任何警示。仿佛他从未降临于此。
天空之上,那片凡胎肉眼无法得见的星辰织网,依旧循着其亘古不变的轨迹缓缓运转。但若是有心观察便会发现,在这片区域的天穹之上,那些垂落的、无形无质的命运丝线,似乎……发生了些许难以言喻的微妙调整。一种无形的、来自更高维度的“注视”,悄然移开了。并非放弃,而是一种……意味深长的默许。默许了这片区域,暂时维系着这种由一个被放逐的学徒、一方即将苏醒的古老器灵、以及一个陷入奇特平静的地只,三者共同构成的、脆弱而奇异的平衡。
厂房内,如今只剩下阿檐一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呼吸,依旧微弱不堪。但不知是否是错觉,在癸七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他那只一直无意识紧握着的右手,食指指尖上那点早已干涸的墨痕,似乎……又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比先前要清晰些许的……温热感。
远处,翰渊阁书店最深处的阴影里,那方端砚的裂缝之中,那株新生的青苔芽尖,在无人注视的绝对黑暗里,正悄悄地、顽强地……又向上探出了一丝毫厘。
一切,似乎都暂时归于一种深沉的平静。
但这平静之下,却仿佛暴风雨过后满目疮痍的废墟,弥漫着一种比喧嚣更为令人不安的……未知。